一夜無話。

當天邊的晨光撕開厚重的云層，為這座死寂的城市鍍上一層淡金色時，竇歡也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通過通訊器，向一班班長陳澤文和二班班長李龍下達了命令。

內容很簡單，卻讓兩位鐵血軍人有些意外。

“今天，全體休整一天。上午十點前，任何人不準打擾戰士們休息。另外，通知羅成，讓他派人把體育館那邊收拾一下。”

“休整？”李龍那標志性的大嗓門在通訊器里響起，帶著一絲不解，“指揮官，咱們這才剛挪窩，不趁熱打鐵，把周圍再探探？我尋思著，這學校里肯定還有不少好東西。”

“老李，”陳澤文沉穩的聲音適時響起，“服從命令。”

“是！”李龍立刻干脆地應道。

竇歡笑了笑，沒有解釋。他太清楚連續高強度的戰斗和精神緊繃，對一支隊伍的損耗有多大。

戰士們是系統召喚的，忠誠和勇氣毋庸置疑，但他們同樣是有血有肉、有情緒的人。

緊繃的弓弦，需要適時地放松，才能在下一次拉開時，射出最致命的箭。

所謂“勞逸結合，才能提高革命的生產力”，便是這個道理。

……

上午十點，陽光正好。

理工大學的室內體育館，一掃往日的沉寂。

這座現代化的場館，在末世降臨后便被徹底封閉，里面的設施保存得相當完好。

此刻，高大的落地窗被擦拭干凈，陽光毫無阻礙地傾瀉進來，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微塵，也照亮了戰士們久違的、輕松的臉龐。

羅成的效率很高，或者說，他極度渴望用行動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一夜之間，他不僅組織人手將整個體育館打掃得干干凈凈，還物盡其用地進行了布置。

寬闊的籃球場上，戰士們正分成兩隊，進行著一場汗流浹背的對抗賽，場邊還有人加油吶喊，久違的青春與活力，仿佛讓時光倒流回了末世之前。

羽毛球場、乒乓球臺，也都有人在使用。

而在體育館二樓，原本的貴賓休息室和會議室，更是被羅成改造成了棋牌室和……游戲室。

幾張桌子拼在一起，撲克、象棋、甚至還有一副不知從哪個角落翻出來的麻將，都擺得整整齊齊。

更夸張的是，游戲室里，兩臺大尺寸的液晶電視被接上了發電機，下面連著游戲主機，幾個年輕的戰士正聚精會 G神地搓著手柄，屏幕上是激烈格斗的畫面。

竇歡站在二樓的環形走廊上，俯瞰著這一切，嘴角噙著一絲滿意的微笑。

他的身后，站著三個人。

羅成依舊是那副謙恭溫和的模樣，金絲眼鏡下的目光，卻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竇歡的每一絲表情變化。

羅成的身邊，站著一位三十歲上下的女性。她穿著一身得體的職業套裝，雖然在末世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被她打理得一絲不茍。

她叫金茹，是這所大學校長辦公室曾經的秘書。

昨晚羅成在統計幸存者信息時，發現了這位“人才”，立刻向竇歡做了舉薦。

而另一側，則是垂手站立的劉歡。他被竇歡任命為新成立的“監督部”負責人，名義上是監督所有幸存者的日常工作與紀律，實際上，更像是一雙安插在普通人中的眼睛。

此刻的他，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恭敬，但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與他年齡不符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屑。

他不屑于羅成那種近乎諂媚的姿態，卻又不得不承認，這種姿態在當下，很管用。

“指揮官，您看……還滿意嗎？”羅成微微欠身，語氣中帶著期待。

“不錯。”竇歡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個掛著“淋浴間”牌子的門口，能聽到里面傳來的嘩嘩水聲。“我記得，主供水系統應該已經停了。”

羅成臉上笑容更盛，側身介紹道：“這就要歸功于金秘書了。”

金茹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解釋道：“報告指揮官。我以前負責過學校的后勤協調工作，知道體育館在設計時，為了應對大型賽事期間的用水高峰，在樓頂預設了一個獨立的儲水加壓系統。我帶人檢查了一下，水箱里還有大半的存水，水泵也能用發電機帶動。足夠戰士們好好洗個熱水澡了。”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條理清晰，沒有半點邀功的成分，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很好。”竇歡贊許地看了她一眼，“有能力的人，在任何時候都不會被埋沒。金秘書，以后基地的后勤管理，就由你協助羅成負責。”

“謝謝指揮官信任。”金茹微微頷首，神色平靜，但緊握的雙手，還是泄露了她內心的激動。

一旁的羅成，臉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對他而言，金茹的被重用，同樣是他的成功。這證明了他不僅有管理能力，還有識人之明。他將自己和竇歡牢牢地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

“劉歡。”竇歡忽然開口。

“到！”劉歡身體一挺，立刻應道。

“你的監督部，不能只盯著人，更要盯著物。”竇歡的目光掃過整個場館，“這里所有的設施，都是我們未來的財富。我需要你制定一份詳細的物資清單，從一顆螺絲釘，到一個籃球，都要記錄在案，統一管理，統一調配。做得到嗎？”

“保證完成任務！”劉歡大聲回答，心中卻是一凜。

他本以為自己的工作是監視人心，沒想到，指揮官卻讓他從最基礎的“管家”做起。但他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竅。管物，何嘗不管人？誰領了東西，誰損壞了東西，誰私藏了東西，這背后，牽扯的都是人。這既是考驗，也是更大的放權。

“很好。”竇歡說完，便邁步朝著棋牌室走去。

他推開門，里面熱鬧的氛圍為之一靜。

正在打牌、下棋的戰士們，“嘩啦”一下，全部站了起來，身姿筆挺，齊刷刷地敬禮。

“指揮官好！”

聲音洪亮，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塵都簌簌而下。

“坐，都坐下。”竇歡笑著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放松，“今天沒有指揮官，只有牌友和對手。你們繼續，我隨便看看。”

他的語氣輕松，姿態隨意，讓戰士們緊繃的神經瞬間松弛下來。他們互相看了看，又重新坐下，只是動作間，明顯多了一絲拘謹。

竇歡走到一桌正在打撲克的戰士旁，看了一會兒，笑著拍了拍其中一個士兵的肩膀：“黃澤明，你這牌打得，跟你的人一樣，藏不住事啊。什么都寫在臉上了。”

被點到名的黃澤明，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頓時一紅，嘿嘿地撓了撓頭：“指揮官，這玩意兒……比打槍可難多了。”

引得周圍一陣善意的哄笑。

竇歡又走到游戲室門口，看到兩個突擊手正全神貫注地玩著一款格斗游戲，屏幕上的人物打得火花四濺。

他駐足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左邊那個，你出招慢了 0.2秒，右邊那個，你防守反擊的時機，早了 0.1秒。就你們這反應速度，要是碰到昨晚那種敏捷型喪尸，第一個回合就得被開膛破肚。”

兩人嚇得一個激靈，手柄都差點扔了，猛地回頭，看到是竇歡，才松了口氣，臉上露出既尷尬又崇拜的神情。

“指揮官……您也玩這個？”

“以前玩過。”竇歡淡淡地說道，“記住，戰場上，沒有重來的機會。”

他沒有再多說，轉身離開了游戲室。看似是玩笑和調侃，卻句句不離戰斗和生存。他要讓這種警惕性，刻進每一個士兵的骨子里，哪怕是在最放松的時候。

看到戰士們狀態都還不錯，精神面貌煥然一新，竇歡便不再打擾他們，帶著羅成幾人，繼續巡視。

他們走到籃球館的出口，外面是一個露天的田徑場。午后的陽光溫暖而不刺眼，灑在紅色的塑膠跑道上，泛著柔和的光。遠處，幾棟教學樓靜靜地矗立著，像沉默的巨人。

看著這空曠的場地，竇歡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的腦海里，閃過那些幸存者麻木、灰敗的臉，閃過他們孱弱的身體。

末世，淘汰的不僅僅是弱者，更是弱小的體魄。一支軍隊的強大，不僅僅在于士兵，更在于其后備力量的堅實。這些幸存者，現在是需要被保護的累贅，但未來，他們必須成為基地建設的基石，甚至是……戰士。

“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

一句曾經在書上看到的話，毫無征兆地躍入他的腦海。

他轉過頭，看向羅成，目光深邃。

“羅成，我有一個想法。”

“指揮官請講。”羅成立刻專注起來，他知道，這絕不是閑聊。

“我們的食物和藥品，總有耗盡的一天。長遠來看，只靠搜集，是坐吃山空。我們必須學會自己創造。而創造一切的根本，是人。”

竇歡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沉穩有力。

“我需要這些幸存者，擁有更強健的體魄。至少，要讓他們在面對危險時，有力氣跑，有力氣反抗，而不是只能癱在地上尖叫。”

羅成的心，猛地一震。他瞬間明白了竇歡的深意。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生存問題了，這是在為未來……布局！

“指揮官……您的意思是……”羅成的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

“從明天開始，制定一個全民健身計劃。”竇歡一字一句地說道，“以這片體育場為基地，所有身體健康的幸存者，無論男女老少，每天必須完成定量的體能訓練。跑步、俯臥撐、仰臥起坐……從最基礎的開始。你來負責制定方案和監督執行。”

“這……”羅成面露難色，“指揮官，大家剛剛安定下來，恐怕……會有抵觸情緒。他們更愿意去搜集物資，或者做些別的工作。”

“光榮我不會一人獨享，但責任，我必須一肩扛起。”竇歡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你可以告訴他們，這是命令。同時，這也是福利。我會讓食堂那邊配合，體能訓練達標的人，每天可以額外領到一個面包，或者一罐午餐肉。”

他頓了頓，語氣緩和了一些，拍了拍羅成的肩膀。

“你要讓他們明白一個道理：在這個世界上，自身的強大，才是唯一的依靠。我能給他們一時的庇護，但給不了一世的安穩。我這是在救他們的命。”

恩威并施，大棒加胡蘿卜。

羅成瞬間通透，他看著竇歡，眼神里充滿了敬畏。這位年輕的指揮官，所思所想，永遠比別人遠一步，也深一步。他考慮的，早已不是如何活下去，而是如何更好地活下去，如何帶領更多的人活下去。

“我明白了！”羅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鄭重地躬身，“請指揮官放心，我一定盡快把詳細方案拿出來。我也會親自帶頭，參加訓練！”

他知道，這是他進一步鞏固自己地位的絕佳機會。

就在這時，一個瘦弱的身影，從公寓樓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跑了過來。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男生，臉上還帶著稚氣和驚恐。

他看到竇歡一行人，立刻停下腳步，不敢靠近，只是遠遠地對著這邊，似乎想說什么，又不敢開口。

劉歡眼睛一轉，立刻上前一步，攔住了他。

“什么事？”劉歡的語氣，帶著一種新晉管理者的威嚴。

那男生被他一喝，嚇得縮了縮脖子，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是食堂幫忙的。羅……羅叔讓我來通知一聲，午飯……午飯已經準備好了。”

劉歡點了點頭，沒有讓他再往前，而是自己轉身，回到竇歡身后，恭敬地匯報道：“指揮官，食堂那邊，午飯備好了。”

“知道了。”竇歡應了一聲，目光從那名緊張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的男生身上掃過。

“謝謝你，回去吧。”劉歡對著那男生揮了揮手，像是在打發一個下屬。

“啊……好，好的！”那男生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劉歡一眼，然后轉身飛快地跑掉了。

一個簡單的傳話，卻清晰地勾勒出了新的權力層級。

普通幸存者，已經不敢再直接面見竇歡。他們需要通過劉歡這樣的“中間人”。而劉歡，也在這一個簡單的動作中，享受到了權力帶來的便利和……優越感。

他站在竇歡身后，腰桿挺得更直了。他知道，只要緊緊跟隨著眼前這個男人的腳步，他能得到的，絕不僅僅是這點微不足道的優越感。

竇歡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