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的左耳還在嗡鳴，那枚松動的耳釘像是卡在了骨頭縫里，疼得他太陽穴直跳。他沒有伸手去碰它，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這座銹跡斑斑的齒輪裝置上。
夜色濃稠如墨，風從廢墟間穿過，帶著鐵銹與腐肉混合的氣息。楚喬靠在他身后不遠處，正用指甲輕輕刮著尖叫雞表面的塑料殼，發出細微的咔噠聲。
“你確定要這么做？”她問，“你的靈識……還沒恢復。”
沈硯沒回答，只是盯著掌心那串數字——19230307-13。它已經不再像最初那樣模糊不清，現在更像是刻進血肉里的銘文，隱隱發燙。
他閉上眼，發動靈識回溯。
意識像是被猛地拽入一口深井，四周是旋轉的齒輪和破碎的光斑。他看見自己站在一片尚未完工的工地上，空氣中彌漫著機油、汗水與血腥味。遠處傳來打樁機沉悶的敲擊聲，像某種古老儀式的鼓點。
這是1923年的春天，紡織廠尚未建成，母親站在這片工地中央，手里拿著一支鉛筆，在圖紙上畫下最后一道曲線。
沈硯屏住呼吸。
她穿著灰色長衫，頭發盤起，腳邊散落著幾枚六分儀零件。她的神情專注而冷靜，仿佛整個世界都只是她手中的模型。
“軌道鋪設完畢。”她低聲說，“接下來，就是讓它真正運轉起來。”
沈硯的心臟猛地一縮。
他看到陸晦出現在工地另一端，西裝筆挺，金絲眼鏡后那雙齒輪狀的眼睛正冷冷地掃視著一切。他的右手藏在袖中，指尖隱約露出半截染血的銅錢。
母親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抬起頭來，目光與陸晦對上。
那一刻，沈硯幾乎聽到了玻璃碎裂的聲音。
幻象開始扭曲，他看到了多個版本的母親：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正在撕毀圖紙，有的則已經被釘在了織布機上。每一張臉都熟悉又陌生，每一雙眼睛都在質問他——
“你想改變什么？”
沈硯咬破舌尖，嘗到血腥味后立刻抽出銀簪，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弧線。《女工生存守則》第一條浮現腦海：
“不可直視初代守則者雙眼。”
他閉上眼，只憑記憶前行，最終停在一位仍在認真繪圖的母親面前。她沒有抬頭，只是輕聲說：“如果你能聽見我說話，就記住一件事——齒輪反轉，銹蝕可逆。”
沈硯猛然睜開眼。
現世的風吹過他的臉頰，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他站在原地，手心里多了一本泛黃的筆記本，封皮上印著幾個模糊的字：“南江紡織廠工程日志”。
楚喬湊過來：“你找到了？”
“找到了。”沈硯翻開第一頁，上面寫著一行潦草的字跡——
“若齒輪反轉，則銹蝕可逆。”
他合上筆記本，抬頭看向那臺巨大的齒輪裝置。
它靜止不動，如同一頭沉睡的巨獸。但當他靠近時，齒輪邊緣竟緩緩滲出一層黑色液體，像某種活物般蠕動。
“它還記得我母親。”他說。
楚喬皺眉：“你打算怎么啟動它？”
沈硯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老舊的鐵盒，盒子上布滿銹斑，鎖扣早已銹死。他在空中劃出一道符文，鐵盒應聲打開，一股濃烈的腐臭味撲面而來。
里面是一團膠狀黑物，像是某種生物的內臟，又像是時間本身凝結成的塊狀殘渣。
“這是……什么？”楚喬往后退了一步。
“母親留下的東西。”沈硯將鐵盒投入齒輪核心區域，黑物瞬間被吞噬。
轟隆一聲，整座裝置開始震顫。
齒輪緩緩轉動，方向卻與正常運行相反。
“它真的在反轉。”楚喬喃喃。
沈硯卻沒有放松，他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果然，遠處傳來腳步聲，沉重而急促。
饕餮五人眾出現了。他們從黑暗中走出，身影被月光照得支離破碎。暴食者的舌頭垂在地上，懶惰者的眼神空洞，傲慢者把頭轉了整整一圈，嫉妒者共享的目光中透出詭異的笑意。
貪婪者沒有現身，但沈硯能感覺到，他的影子在腳下微微扭曲了一下。
“你們來得太遲了。”沈硯低聲說。
他踩上齒輪裝置的主軸，雙手抓住一根橫梁，用力扭轉。
齒輪發出尖銳的摩擦聲，速度逐漸加快，反向旋轉的力量撕裂了周圍的空氣。地面開始塌陷，銹蝕的地板一塊塊掉落，露出下方漆黑的深淵。
饕餮五人眾愣了一下，隨即沖來阻止。
暴食者張開嘴，吐出一條長達三十米的舌頭，試圖纏住沈硯的腳踝。沈硯一腳踢斷舌根，鮮血濺落在齒輪上，被迅速吸入其中。
懶惰者進入量子疊加態，身形忽隱忽現，沈硯用銀簪在空氣中劃出數道軌跡，精準命中其顯形瞬間的胸口。
傲慢者試圖將沈硯的手臂改造成自己的左手，卻被齒輪突然噴出的蒸汽擊中面部，慘叫著倒飛出去。
嫉妒者隔著毛玻璃發出尖叫，沈硯一把扯下外套，裹住玻璃砸碎，碎片扎進了他們的共享視覺神經。
戰斗持續了不到三分鐘。
當最后一個敵人被絞入齒輪系統時，整個紡織廠開始劇烈震動。齒輪高速反向旋轉，釋放出一種無法言喻的能量波動。
沈硯站在高處，看著那些曾被陸晦操控的腐尸群與守夜人一個個被卷入齒輪，化作黑色物質的一部分。
“銹蝕……真的逆轉了。”楚喬喃喃。
沈硯低頭看掌心，那串數字正在慢慢變淡，像是即將消失。
但他知道，這不是結束。
齒輪仍在轉動，聲音越來越響，像是某種古老鐘表的倒計時。
他摸了摸左耳，那枚松動的耳釘終于掉了下來。
在它落地前的一瞬，沈硯聽見母親的聲音，清晰而堅定：
“別讓它掉下來。”
他伸手接住了它。
齒輪轟然炸裂，一團黑色物質沖天而起，撕開了夜幕。
沈硯站在原地，耳邊只剩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