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采買隊”外出搜羅食物，對阿七來說，是機遇，也是挑戰。

所謂的“采買隊”，其實就是一群在附近村落、山林里搜刮的散兵。他們不像主力那樣去攻打富戶或驛站，只敢撿些軟柿子捏，偶爾能從空無一人的村子里找到點藏起來的糧食，更多時候，只能和阿七一樣，靠挖野菜、掏鳥窩過日子。

隊里負責帶他們的是個叫“老疤”的漢子，臉上有一道從眉骨到下巴的長疤，看起來很兇，脾氣卻還算平和，只要你干活，他一般不會為難你。

阿七很快就展現出了他的“價值”。

別的漢子要么只會挖自己認識的幾種野菜，要么就是漫無目的地在林子里晃悠，阿七卻不一樣。他認識的能吃的東西遠比他們多，而且知道什么季節什么地方能找到好東西。

他能從樹皮的紋理分辨出哪種樹的嫩芽可以吃，能從泥土的顏色判斷出哪里可能有埋在地下的塊莖，甚至能根據鳥雀的糞便，找到藏在枝葉間的野蛋。

更讓老疤等人驚訝的是，阿七還懂得一些簡單的捕獵技巧。他用削尖的樹枝做了簡易的魚叉，在淺水區叉魚的效率比其他人用破網撈高得多；他還會設一些簡單的陷阱，雖然不一定能抓到兔子、野雞，但偶爾能逮到幾只田鼠、麻雀，也算是一點葷腥。

短短幾天，阿七帶領的這一小隊，找到的食物竟然比以往多了近一倍。

消息傳到麻臉那里，麻臉也有些意外。他原本只是覺得阿七這小子命硬，留著或許有點用，沒想到還真有點本事。

“這小子，有點意思。”麻臉啃著一塊烤得焦黑的野豬肉，對旁邊的二哥說道，“以前倒是看走眼了。”

二哥點點頭：“是個過日子的好手。現在隊里缺糧，有他在，至少能讓弟兄們多撐幾天。”

“嗯。”麻臉含糊地應了一聲，眼睛里閃過一絲精光，“讓他多帶幾個人，往遠點的地方找找，最好能探探前面那個鎮子的情況。聽說那鎮子被潰兵洗劫過一次，不知道還有沒有剩下的東西。”

“大哥是想……”

“光靠挖野菜，遲早餓死。”麻臉擦了擦油乎乎的手，語氣狠厲起來，“得找個大點的地方，干一票大的，不然開春之前，弟兄們就得散伙！”

二哥明白了他的意思，遲疑道：“那鎮子既然被洗劫過，怕是沒什么油水了，而且說不定還有其他隊伍盯著，冒然過去，怕是有風險。”

“風險？”麻臉冷笑一聲，“這世道，活著本身就是最大的風險！富貴險中求，不拼一把，難道等著凍死餓死？讓阿七去探探路，他小子看起來機靈，讓他小心點，摸清楚情況再說。”

“是。”

命令很快傳到了阿七這里。

當老疤告訴他，要帶幾個人去前面的“柳溪鎮”探路時，阿七心里頓時警鈴大作。

他知道，麻臉這是把他當成探路的棋子了。柳溪鎮既然被洗劫過，必然是人心惶惶，說不定還有其他亂兵盤踞，這一去，風險極大。

可他沒有選擇的余地。在這支隊伍里，麻臉的命令就是天，違抗命令的下場，他用腳趾頭都能想出來。

“疤哥，那柳溪鎮……真的還有東西嗎？”阿七試探著問。

老疤嘆了口氣：“誰知道呢。不過大哥說了，總得去看看。你小子機靈，到了地方，千萬別莽撞，先摸清楚情況再說，能撈點好處最好，撈不到，保住小命回來最重要。”他對阿七印象不錯，忍不住多叮囑了幾句。

“我知道了，疤哥。”阿七點點頭，心里卻在快速盤算著。

去柳溪鎮，危險是肯定的，但或許……也有機會。

他現在雖然靠著找食物有了點立足之地，但終究只是個最底層的小嘍啰，隨時可能被犧牲。如果能在這次探路中，立下點功勞，或者找到足夠多的糧食，他的地位或許能再提升一些。

更重要的是，他想親眼看看，這個時代的城鎮，到底是什么樣子的。他需要了解更多關于這個世界的信息，才能更好地規劃未來。

第二天一早，阿七帶著三個同樣是底層的弟兄，離開了營地，朝著柳溪鎮的方向出發。

一路上，景象越發荒涼。曾經的田埂被荒草覆蓋，村莊大多空無一人，偶爾能看到幾間被燒毀的房屋，斷壁殘垣間，還能隱約看到干涸的血跡。

阿七的心沉了下去。這亂世的殘酷，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怕。

走了大約半天路程，遠遠地，已經能看到柳溪鎮的輪廓了。鎮子外圍有一道不高的土墻，看起來有些破敗，城門口似乎空無一人。

“七哥，咱們要不要直接進去？”一個叫“小石頭”的少年問道，他比阿七還小兩歲，是隊伍里年紀最小的，對阿七頗為依賴。

阿七搖搖頭：“別急。先找個地方藏起來，觀察一下再說。”

他們找了個離鎮子不遠的土坡，躲在灌木叢后面，靜靜地觀察著。

柳溪鎮看起來很安靜，安靜得有些詭異。城門口沒有守衛，鎮子里也聽不到多少聲音，偶爾有幾個身影在街道上匆匆走過，看起來都很慌張。

“不對勁。”阿七皺起眉頭，“如果真的被洗劫一空，按理說應該更混亂才對，要么就是徹底成了死鎮，這樣……太反常了。”

“會不會是還有人守著？”另一個漢子猜測道。

“有可能。”阿七點點頭，“而且，你們看鎮子里的煙囪，還有幾戶人家在冒煙，說明還有人住，或許藏著些東西。”

他想了想，道：“小石頭，你在這里盯著，有任何動靜，立刻告訴我們。我和柱子、鐵蛋，從旁邊的豁口摸進去看看，記住，千萬別出聲。”

那道土墻年久失修，有幾處已經坍塌了，形成了可供一人通過的豁口。

阿七三人貓著腰，小心翼翼地從豁口鉆進了鎮子。

鎮子里面的景象比外面看起來更凄慘。街道兩旁的房屋，大多門窗破損，地上散落著各種雜物和垃圾，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怪味。

偶爾能看到幾個面黃肌瘦的百姓，縮在自家門口，用警惕和恐懼的眼神看著他們，一看到他們靠近，就立刻縮回屋里，把門死死抵住。

阿七三人盡量避開那些可能有人的地方，專挑偏僻的巷子走。他們的目標很明確：糧倉、富戶的宅院，這些地方最有可能剩下糧食。

然而，他們失望了。

鎮子中心的糧倉，大門被撬開，里面空空如也，地上只有一些散落的谷殼。他們又找了幾處看起來像是富戶宅院的地方，要么被燒了，要么被翻得亂七八糟，顯然已經被搜刮過了。

“七哥，看來真的沒什么東西了。”柱子有些沮喪地說道。

阿七沒有說話，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如果真的被洗劫干凈了，那些百姓為什么還留在鎮子里？他們靠什么活下去？

他走到一個看起來相對完整的院落門口，仔細觀察著。這院落的門是關著的，但門軸很干凈，不像長期沒人動過的樣子。他湊到門縫邊往里看，院子里似乎晾曬著一些野菜。

有人住，而且還有食物來源。

阿七心中一動，對柱子和鐵蛋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退后。然后，他輕輕敲了敲門。

“誰？”里面傳來一個蒼老而警惕的聲音。

“老人家，我們是路過的，想討點水喝。”阿七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一些。

里面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猶豫。過了好一會兒，門才被拉開一條縫，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探出頭來，上下打量著他們，眼神里滿是戒備：“你們是……兵爺？”

“不是，我們就是普通的流民，路過這里。”阿七說道，“實在太渴了，想討點水。”

老頭看他們雖然穿著破爛，但手里沒有拿刀槍，不像那些燒殺搶掠的亂兵，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門，讓他們進去：“進來吧，喝完水就趕緊走，這里……不安全。”

阿七三人跟著老頭進了院子，院子不大，收拾得還算干凈，墻角堆著一些干枯的野菜。

老頭給他們倒了水，阿七接過水碗，沒有立刻喝，而是問道：“老人家，這鎮子……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老頭嘆了口氣，臉上露出悲戚的神色：“前陣子，來了一伙潰兵，把鎮子里能搶的都搶了，能殺的都殺了……唉，造孽啊……”

“那現在鎮子里還有其他人嗎？大家靠什么過活啊？”阿七又問。

老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復雜：“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走不了遠路。能靠什么？運氣好的，能找到點以前藏起來的糧食，湊活過日子唄。”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道，“你們還是趕緊走吧，聽說附近還有好幾伙亂兵在轉悠，要是被他們盯上，就麻煩了。”

阿七心里了然，看來這鎮子確實沒什么油水了，但他還是不甘心，又問道：“老人家，那有沒有什么地方，是那些潰兵沒注意到的？或者……有沒有什么特殊的東西，他們看不上，但能換點糧食的？”

老頭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沉吟了片刻，道：“特殊的東西……要說特殊，鎮東頭的那座藥鋪，或許還有點東西。那藥鋪的王掌柜，是個倔脾氣，潰兵來搶的時候，他拼死護著藥柜，被打死了。那些潰兵都是些粗人，只認糧食和金銀，對那些草藥不屑一顧，說不定還剩下些。”

“草藥？”阿七眼睛一亮。

在這個缺醫少藥的時代，草藥雖然不能直接吃，但絕對是有用的！尤其是在這種亂兵隊伍里，受傷、生病是常有的事，有草藥，就能救命，自然也能換糧食！

“多謝老人家指點！”阿七連忙道謝，把碗里的水一飲而盡，“我們這就走。”

他又從懷里摸出一小把野莓，遞給老頭：“一點心意，感謝老人家的水。”

老頭愣了一下，看著那幾顆鮮紅的野莓，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動容，點了點頭，接過了野莓。

阿七三人不敢耽擱，立刻朝著鎮東頭的藥鋪趕去。

藥鋪的門已經被砸爛了，里面一片狼藉，柜臺倒在地上，藥罐、藥碾子碎了一地。但正如老頭所說，那些裝著草藥的抽屜雖然被翻得亂七八糟，但很多草藥并沒有被拿走，只是散落在地上。

“七哥，這些草真的有用？”鐵蛋疑惑地問道。

“有用！”阿七肯定地點頭，“比糧食還管用！快，把能找到的都撿起來，尤其是那些看起來還干燥的！”

他雖然不懂具體的藥理，但也知道，像甘草、金銀花、蒲公英這些常見的草藥，都有一定的藥用價值，在這個時代，絕對是緊俏貨。

三人立刻動手，把散落在地上的草藥小心翼翼地撿起來，用帶來的破布包好。雖然很多草藥已經受潮或者混雜了泥土，但能收集起來的，依然不少。

就在他們快要收拾完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小石頭的聲音，帶著驚慌：“七哥！不好了！有隊伍過來了！”

阿七心里一沉，連忙對柱子和鐵蛋道：“快！把草藥包好！跟我走！”

他們剛從藥鋪后面的窗戶翻出去，就聽到鎮口傳來了馬蹄聲和呵斥聲，顯然是有其他隊伍進鎮了。

阿七不敢多想，帶著兩人，朝著之前進來的豁口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