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你真的找到了嗎？”

恍惚間，葉懷瑾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初入葉家、眼神明亮、帶著幾分拘謹卻又無比堅定地請求拜自己為師的稚嫩少年。

“好了，”葉懷瑾收起冊子，笑容溫和，“嗣君的事，交給為師。你且安心。待我研究透徹，自會告知你詳情。”

一個月后，天斗城內，寒風獵獵，漫天飛雪。

這一個月里，花哲彥心中始終縈繞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疑惑。他的老師葉懷瑾，在得到那本《養神九針》后，便拒絕了他所有想要陪同研究請求。葉懷瑾只是反復叮囑他，看好昏迷不醒的徒孫熊嗣君。

花哲彥只能遵從師命，每日陪伴在熊嗣君的病榻旁，他便從藏經閣帶出幾本醫書翻閱，將之教導給花小莉。這一切的平靜生活反而讓那絲疑慮的陰影在心中悄然滋長、蔓延。

某一天，大雪停歇，久違的冬日暖陽灑落下來，照耀在鋪滿大地的白雪之上，光線經過雪地的反射，變得無比刺眼奪目，整個世界一片明晃晃的亮白，刺得人眼睛生痛，幾乎無法直視。

就在這雪后初霽的晌午，葉懷瑾終于走出了靜室。他推開花哲彥的房門，逆著門外強烈的雪光，身影顯得有些模糊。但花哲彥敏銳地察覺到，老師的氣息似乎……更加沉凝內斂了，但眉宇間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哲彥，”葉懷瑾的聲音依舊沉穩，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雪停了，天光正好。是時候了，喚醒嗣君吧。”

花哲彥精神猛地一振，一個月來的等待和疑慮瞬間被巨大的希望沖散：“是！老師！我這就準備！”

他迅速而細致地將熊嗣君包裹好，抱到早已布置好的、位于葉家核心區域的治療密室。密室四壁由溫潤的青玉砌成，中央放置著一張寒玉床，絲絲縷縷的寒氣有助于穩定神魂。按照葉懷瑾的吩咐，花哲彥親自清退了所有侍從，確保整個密室區域絕對的安靜與私密。

然而，當一切準備就緒，葉懷瑾卻示意花哲彥也離開密室。

“老師！”花哲彥心中的疑慮瞬間攀升到了頂點，他沒有依言退下，反而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緊緊盯著葉懷瑾的眼睛。

“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聲音里充滿了不安和固執。

“那本《養神九針》，您先前提到它有代價，而且絕非尋常！我不可能讓您獨自一人施展！無論什么代價，我花哲彥，作為嗣君的老師，理應我來承擔！請您告訴我實情！”

葉懷瑾看著眼前倔強的少年，眼神復雜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化作一聲無奈又帶著幾分寵溺的輕笑：“哈哈，你這孩子，心思倒是越來越敏銳了。”

他抬手，似乎想習慣性地拍拍花哲彥的頭，卻又在半空停住，轉而輕輕搭在他的肩上，“放心。為師說過，施展這門醫術確實需要付出些代價，但這代價，對我而言，確實無甚緊要。你盡管放心便是。再怎么說，我也是你的授業恩師，嗣君更是我的親傳徒孫。我豈會做沒有把握之事？豈會害了自己？”

葉懷瑾的解釋看似合理，卻依舊無法完全驅散花哲彥心中的陰霾。他固執地站在原地，無聲地表達著絕不離開的決心。

僵持片刻，葉懷瑾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決絕，最終化為一聲悠長的嘆息：“罷了。既然你執意要留下，那就留下吧。不過切記，無論看到什么，絕不可出聲干擾，更不可妄動！你給我看好了！”

葉懷瑾不再看他，目光沉靜如水，落在寒玉床上昏迷的熊嗣君身上。他先是將熊嗣君身上多余的衣物盡數褪去，讓其平躺在冰冷的玉床上。少年的身體因為長期的昏迷顯得有些蒼白瘦弱。

接著，葉懷瑾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個巴掌大小、非皮非革、顏色暗沉如古銅的針袋。針袋展開，露出里面九根并排放置的毫針。針長三寸三分，細若牛毛，通體呈現出一種溫潤內斂的玉白色澤，針尖一點寒芒流轉，即使在密室內柔和的光線下，也隱隱散發著不凡的氣息。

葉懷瑾深吸一口氣，隨即緩緩吐出。整個人的氣質在剎那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股磅礴浩瀚、卻又凝練到極致的魂力波動，毫無征兆地自他體內轟然爆發！

黃、黃、紫、紫、黑、黑、黑、黑！整整八個象征著魂斗羅巔峰實力的璀璨魂環，如同從幽冥中躍出，瞬間在他腳下依次浮現、律動！強大的魂力威壓如同無形的潮汐，瞬間充斥了整個密室、花哲彥站在角落，只覺得胸口發悶，仿佛被無形的巨石壓迫，幾乎喘不過氣，心中駭然。

下一秒，那狂暴外放的氣勢又如長鯨吸水般，被葉懷瑾以驚人的控制力瞬間收束，盡數斂入體內！整個密室瞬間陷入一種極致的、令人心悸的寂靜，仿佛暴風雨來臨前最壓抑的平靜。葉懷瑾的臉色變得無比肅穆，眼神銳利如鷹隼，所有的精氣神都凝聚到了極致。

他伸出右手食指與中指，并指如劍，在針袋上看似隨意地一劃！一枚玉白色的毫針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穩穩地出現在他指間。

緊接著，花哲彥看到了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幕。

葉懷瑾的手臂肌肉驟然繃緊，青筋如虬龍般微微凸起，那捏著毫針的雙指，開始不受控制地、極其細微地顫抖起來，仿佛在承受著難以想象的巨大壓力。一點微弱卻無比純粹、仿佛凝聚了生命精華的赤紅色光芒，自他指尖悄然浮現，如同燃燒的血液，緩緩地、艱難地浸染向那玉白的針身！

那紅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灼熱與生機，又隱隱透出令人心悸的衰敗氣息。它一點點地蔓延，所過之處，玉白色的毫針被染成一種驚心動魄的、鮮艷欲滴的赤紅！整個過程看似緩慢，實則只在電光火石之間。當整根毫針徹底化為刺目的鮮紅時，葉懷瑾原本烏黑的鬢角，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悄然染上了一縷霜白！他的臉色也瞬間蒼白了一分，額角沁出細密的冷汗。

“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破空聲響起，仿佛撕裂了凝固的空間。葉懷瑾手臂化作一道殘影，那根鮮紅如血的毫針，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氣勢，化作一道赤色流光，精準無比地射入熊嗣君胸前一處大穴！針尾兀自輕輕顫動，發出低不可聞的嗡鳴。

第一針，落！

葉懷瑾沒有半分停頓，甚至沒有去擦拭額角的汗水。他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眼中血絲更甚，毫不猶豫地再次揮手，第二根毫針已然出現在指間！同樣的紅光凝聚、浸染，同樣的細微顫抖，同樣的鬢角染霜，臉色更白一分！

第二針！扎入熊嗣君小腹氣海！

第三針！直刺眉心印堂！

每一針落下，葉懷瑾的氣息就衰弱一分，面容就蒼老一分，白發就增多一縷。那鮮紅的毫針，仿佛不是扎在熊嗣君身上，而是在瘋狂汲取著施術者自身的生命本源！花哲彥在角落看得肝膽俱裂，他終于明白那所謂的“代價”是什么！那不是魂力，是生命精粹！他想沖出去阻止，可想起老師“絕不可干擾”的嚴厲警告，他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強忍著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悲鳴和淚水，身體因極度的壓抑和心痛而劇烈顫抖著。

第四針！第五針！第六針！……

當第七針扎入熊嗣君足底涌泉時，葉懷瑾已滿頭華發如雪！原本飽滿的臉頰深深凹陷下去，皺紋如同刀刻斧鑿般爬滿了額頭眼角，挺拔的身姿也變得佝僂，仿佛瞬間走完了數十年的光陰。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顯得無比艱難，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徹底浸透，緊貼在嶙峋的脊骨上。那捏針的手指，顫抖得如同風中殘葉，幾乎要握不住那輕飄飄的毫針。

第八針！他幾乎是拼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將針送入熊嗣君背后的命門穴！身體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全靠扶著冰冷的玉床才勉強站穩。

最后一針！

第九根毫針出現在指間。此刻的葉懷瑾，形容枯槁，白發蕭然，臉上再無半分血色，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但他那雙深陷在皺紋中的眼睛，卻燃燒著最后、也是最熾烈的光芒——那是屬于醫者的執著，屬于師長的責任，屬于一個男人放下執念后，對眼前人與情的無悔守護！

最后一點紅光艱難地爬上針尖。他凝聚起殘存的、微不足道的力量，發出一聲低沉如獸吼般的咆哮，將第九針，狠狠刺向熊嗣君頭頂百會穴！

“嗡——！”

九針落定！九道微弱的紅光在熊嗣君身上九個穴位同時一閃而逝，仿佛連成了一個玄奧的陣圖。一股溫和卻無比磅礴的生機，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喚醒，開始緩緩在熊嗣君體內流淌、復蘇。他那蒼白的面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一絲健康的紅暈，微弱的呼吸也變得平穩而有力起來。

成功了！

葉懷瑾看著徒孫的變化，臉上艱難地扯出一個欣慰至極、卻又疲憊到極點的笑容。那滿頭的白發，在密室昏黃的光線下，刺眼得令人心碎。

“老師——！！！”花哲彥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他從角落撲出，用盡全力接住了老師那輕飄飄、已然衰老不堪的身軀。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滴落在葉懷瑾如雪的白發上，瞬間洇開一片冰涼的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