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十月的山風刮骨刀般割過臉頰，卷起枯草與塵沙。

蕭旻裹緊身上單薄的麻布孝衣，與嫂子李溫婉并肩踏下最后一道覆著薄霜的山梁。

三年了。

東山村灰撲撲的輪廓再次撞入眼簾，卻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沉沉砸進他胸腔里。為父母守孝的三年光陰，并未消減這歸途的分量，反倒被山風淬煉得愈發冰冷堅硬。

村口那盤巨大的石碾依舊臥在枯樹下，只是碾盤上積了層渾濁的灰白色薄霜，不復記憶中谷物豐饒的油潤。

碾旁那棵撐過無數風霜的老槐，如今只剩嶙峋的枝椏刺向鉛灰色的天穹，如同大地向天空伸出的、徒勞而枯槁的指骨。

蕭旻的目光掠過石碾，掠過老槐，無可回避地落向槐樹后方那座沉默的院落——那是他的家。

他下意識地吸了口氣，寒氣裹挾著草木腐爛與陳年煙火的灰敗氣息，刀子般刺入肺腑。

“走吧。”李溫婉的聲音低沉她面色愈發蒼白。

她并未多言，只輕輕扯了下蕭旻的袖口，那細微的牽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靜力量。

兩人踏進村口。腳下的路凍得硬實，踩上去發出空洞的“咔咔”聲。

深冬的村落比記憶里更加蕭條死寂，不見人影，連雞鳴犬吠都被凍僵在寒流里。

然而這份死寂并未持續太久。

當他們的身影轉過老槐虬結的樹干，風便送來了不遠處土墻根下壓低的絮語。

幾個縮著脖子、抄手袖中的村民正擠在向陽的墻根下取暖，目光卻齊刷刷地釘在蕭旻和李溫婉身上，如同發現了闖入狼群的羔羊。

“……看，那不是蕭家那小子？”

“蕭旻？他還敢回來？三年了，我聽說就是他克死的蕭家父母和他見長……”

“噓！小聲點……旁邊那個，是他嫂子？嘖嘖，守孝三年，這就下山了？”

“蕭家老大死得不明不白，丟下這么個年輕媳婦……，誰知道山上……”

“老蕭家啊……唉，就剩這點血脈了。

可他們蕭家，在咱這東山村算老幾？”

“可不是！咱這地界兒，說到底，還是姓王的說了算！你瞅瞅，宗祠頂上那脊獸，不都姓王？”

那最后一句刻意拔高的聲音，如同冰冷的石塊砸在凍土上。

蕭旻的腳步猛地一頓，寒氣似乎瞬間穿透了單薄的孝服，直刺骨髓。

他挺直的脊背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手指蜷縮起來。

李溫婉卻像是未聞，只是稍稍加快了步子，側身擋在了蕭旻與那些目光之間，寬大的孝服袖子垂落，掩住了她緊握的、指節發白的手。

她微微側過頭，聲音壓得極低，卻清晰傳入蕭旻耳中：“別停，看路。”

目光并未投向議論的村民，而是越過蕭旻的肩頭，平靜地望向村道深處。

就在那道路的盡頭，一座青磚黛瓦、門楣高聳的祠堂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投下巨大而森冷的陰影——李氏宗祠，那沉默的陰影，仿佛已籠罩了整個歸途，也籠罩了蕭家那座近在咫尺、卻顯得無比遙遠的孤零院落。

蕭旻知道這三年嫂嫂也沒少受到這些村民的冷眼和嘲笑。

“嫂子，是我們蕭家對不起你，蕭旻說道！”

李溫婉停頓了一會，道：“二郎不要自責，你哥臨走前，我答應過他，要好好照顧你和爹娘，希望你哥在九泉之下能保顧咱倆。”

李溫婉說完后，眼珠泛起了紅絲，但眼淚沒有落下。

蕭旻發自內心道：“嫂嫂我會振興家族，讓你過上好日子，我已經想好了，我要參軍！”

李溫婉輕聲道：“二郎，你是我們蕭家唯一的男丁，你老老實實的生活，娶個媳婦，生幾個孩子，比什么都好。”

蕭旻沒有反駁李溫婉。

他知道嫂嫂說的也是正確的，但蕭旻輕聲道：“嫂嫂希望你能答應……”

邊走邊說，蕭旻和李溫婉到了家門。

蕭旻的指尖觸到院門，朽木粗糙的紋理扎進皮肉。

門軸一聲沉重而嘶啞的呻吟，仿佛驚醒了一個沉睡太久、早已被遺忘的舊夢。

門開了，一股陰冷、凝滯、混雜著塵土與腐朽木頭的氣息撲面而來，沉沉地壓入肺腑。

蕭旻站在門口，刺目的冬陽斜射進來，勉強照亮眼前的一隅，卻將更多的角落推入更深的幽暗。

這便是他闊別三載的家。

院墻低矮處，土坯早已斑駁剝落，裸露出內部枯草糾纏的筋骨，雨水沖刷的溝壑在墻面上縱橫交錯，如同老人臉上深刻的淚痕。

窗欞歪斜，糊窗的粗紙大半破碎，殘余的紙片在寒風里瑟瑟抖動，如同垂死蝴蝶徒勞的振翅。

檐下的椽子也顯出蟲蛀的痕跡，像一具被歲月掏空的骨架，勉強支撐著幾片殘破的瓦。

蕭旻目光死死釘在堂屋的門檻上。那一道曾經被磨得油亮的木檻，如今已朽爛發黑，邊緣甚至凹陷下去，如同一個潰爛的傷口

三年前那個雨夜，他就是跪在這里，冰冷的雨水浸透單衣，滲入膝蓋下的青磚縫……蕭旻的手猛地攥緊門框，指甲深深摳進朽木的縫隙里，木刺扎進指腹也渾然不覺，那門檻的朽爛處，仿佛無聲地吸納了舊日所有的屈辱和寒涼，此刻正化作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他的腳踝。

李溫婉默默上前一步，與他并肩立在門檻之外，她的聲音很輕，幾乎被風吹散：

“進去么。”

兩個字，卻沉得像要墜入這屋宇深處無邊的黑暗里。

蕭旻左右打量著房屋，想說什么，又沒有開口。

李溫婉好像看出了蕭旻的無奈“二郞你回屋休息去吧！我去給你做飯，她細語道：”

蕭旻點了點頭，慢慢的走進了自己房間。

蕭旻道：“還是老樣子。

突然他看向了自己的木床，床上的紅色新被褥，有些眼熟，上面繡著喜鵲和牧丹應該是大哥……。”

蕭旻內心道：“多謝大嫂。”

這被褥是嫂嫂娘家的回禮，當是蕭家窮，聘禮少的可憐，她娘家大哥怕小妹吃苦，回禮相當豐富，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很多人因為老李家娶媳婦的，但是嫁女兒。

哎！哎！哎！蕭旻連續嘆了三次氣。

從軍，建功深深刻入腦海。

突然蕭家破損的大門被推開了。

一位十九八歲的少年，他身著半舊青布襕衫，頭頂方巾微斜，面容白嫩，形態比直，透露出讀書人才有的文雅氣息。

少年開口道：“仲麟，聲音親切感人。”

好像與他口中所說的人非常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