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時光,如枯葉碾碎在雪地。
蕭旻跪在墳前,最后三叩首,額頭抵著冰冷的凍土,久久不起。身下是冬末初春的泥濘,硬土被日復一日的跪拜磨得凹陷,浸透了三年霜雪與無聲的嗚咽。
喉頭滾動著發不出聲的嗚咽,那是積壓了太久、早已在孤寂中變形的悲聲。
父母臨終的面容清晰如昨,瘟疫如黑風卷過,帶走了所有溫熱與聲響,只留下這片墳塋的沉默,和他茅廬里三年孤燈如豆的寒。
他艱難地直起身子,腿腳早已麻木,關節凍得咯咯作響,動作僵硬如同生銹的木偶。
身上那件粗麻孝服,浸透了墳前的泥水,又凍成僵硬冰殼,沉甸甸地墜著,摩擦著早已磨破的皮肉。
幾丈開外,一個素衣身影靜靜立著,是嫂嫂李溫婉。
她臂彎里搭著一件洗得發白卻厚實的棉袍,手里捧著個小小的粗布包袱。
蕭旻拖著沉重的步子挪過去,只喚了一聲:“嫂嫂。”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磨過枯木。
李溫婉看向自己的小叔子,眼睛里泛起淚花。
溫婉沒有多言,只輕輕將那件尚帶余溫的棉袍披在他冰冷刺骨的肩上。
指尖無意間觸到他凍得青紫的手背,那一點微弱的暖意,竟燙得蕭旻微微一顫。
她將包袱遞過去,里面是家中僅存的一點干糧和一雙厚底布鞋。
“二郎,”她的聲音極輕,像怕驚擾了墳塋的沉眠,又像怕碰碎了他強撐的平靜,“三年期滿了。回家吧。”
回家。蕭旻接過那小小的包袱,沉甸甸地握在手里。
蕭旻最后回望了一眼風雪中靜默的墳塋,又看了看身旁面容清減、眼中卻帶著一絲微光的寡嫂。
寒風吹動他新換的衣袍下擺,那凍僵的身體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正隨著肩上那點微薄的暖意,極其緩慢地、艱難地蘇醒過來。
蕭旻點了點頭,終于抬步:“好,回家。”
山路裹在厚重的積雪中,天地間只余一片混沌的灰白,辨不清路徑。
蕭旻跟在李溫婉身后,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
蕭旻看著前方為他擋著風雪的嫂子,感覺是他們蕭家拖累了李溫婉。
蕭家以前也是氏族大家,蕭旻的高祖父是開國元勛,被乾太祖沈玦封位魏國公,謚號武忠,死后配享太廟。
俗話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乾,貞德十年,第三代魏國公蕭景被卷入一場命案之中,家產被抄,全家被貶為庶民。
所以蕭旻也算是一個落魄的舊貴族。
蕭家人,到蕭旻父親蕭敬的時候,情況好了些,只能算夠個溫飽,其家兄蕭晟,字伯颙在迎娶李溫婉過門后。第二年就病逝了,無留子嗣只怪世事無常,大腸包小腸,但寡嫂李溫婉沒有再嫁和拋棄蕭家,而是辛苦操辦農活,孝順父母,愛護兄弟。
李溫婉娘家大哥不想讓自己的親妹妹受苦,派人讓李溫婉回娘家再嫁,但李溫婉拒絕娘家人的好意,后來她娘家大哥親自來了幾次讓她回娘家生活,但雙方最后鬧掰斷絕關系來往。
蕭旻還記得,李家大哥大罵蕭家無情無義摔門而走的畫面記憶深刻。
后來蕭旻父母得了瘟疫死后,李溫婉和蕭旻相依為命,但村子里卻出現了風言風語蕭旻
“蕭家歉嫂嫂的太多了。”蕭旻內心說道:”
隨后蕭旻發誓要讓蕭家再創榮光,不顧復嫂子。
下山的路崎嶇并不是太好走,加之大雪封山,更加難走。
積雪沒至小腿,蕭旻每一次拔腳都帶起沉重的雪塊,鞋襪早已濕透,凍得腳趾針扎般刺痛麻木。
冷風如刀,裹挾著冰粒狠狠刮過臉頰,割得生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骨的寒意,白氣剛呵出口便被狂風撕碎。
蕭旻身體凍僵了三年,此刻僵硬笨拙,腳下虛浮無力,踏在雪下隱藏的碎石上,猛地一滑,整個人踉蹌向前撲去。
蕭旻的膝蓋重重磕在凍硬的地面,那處舊傷一陣鉆心的銳痛,激得他悶哼出聲,齒關緊咬才咽下痛呼。
前面的溫婉聞聲猛地回頭,眼中掠過一絲驚惶。
李溫婉毫不猶豫地伸手,一把攥住了蕭旻冰冷刺骨的手腕。
李溫婉的手也并不暖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
借力穩住身形,另一只手倉促間抓住了旁邊一叢掛著冰凌的枯枝。
枯枝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冰屑簌簌落下,總算止住了跌勢。
李溫婉松了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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