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戲臺的修繕工程開工那天，林慧的雜貨店門口擺了兩排礦泉水。劉旭推著郵車經過時，特意多卸了幾箱，綠色郵包往貨架上一放，說：“林姐，工人師傅說冰在井里的水最解渴?！本_就在戲臺后墻根，石欄上的繩痕磨了幾十年，是老街人一代代吊水磨出來的。

劉敏的理發店早早就開了門，鏡子擦得锃亮。馬軍蹲在對面修鞋攤前，錘子敲得有一搭沒一搭，目光總往理發店飄——劉敏正給譚鳳英剪頭發，白大褂的下擺掃過轉椅，像只展翅的白鳥?！奥犝f戲臺要裝新射燈？”馬軍突然開口，鐵砧子上的鞋釘震得跳了跳，“鄭萬青說比老戲臺的汽燈亮十倍?！?

鄭萬青穿著輔警制服在工地外圍巡邏，對講機里時不時傳來趙磊的聲音。他看見周明軒站在警戒線外，手里捏著張老照片：戲臺前擠滿了人，周正國穿著中山裝站在臺口，譚鳳英的麻花辮垂在紅棉襖上，兩人中間的空地上，擺著李麗芬飯館的八仙桌，桌上還冒著熱氣。

“周叔，工人師傅說雕花梁得從蘇州運?！编嵢f青遞過去一瓶水，“張嵐姐讓問，戲臺修好后，社區醫院能不能在這兒辦場健康講座？”周明軒沒接水，只是指著照片里的戲臺柱子：“你看這裂縫，是1998年洪水泡的，當年馬軍他爸帶著街坊用沙袋堵的?！?

日頭爬到頭頂時，李麗芬的小飯館飄出炸醬面香。她提著食盒往工地走，路過劉敏的理發店，見馬軍正幫著換燈泡，梯子晃了晃，劉敏伸手扶的瞬間，兩人的影子在地上疊成了團?！翱煜聛沓悦妫　崩铥惙液傲艘簧ぷ?，食盒蓋掀開的瞬間，香氣漫過警戒線，連工人手里的瓦刀都頓了頓。

林慧坐在雜貨店門口擇菜，眼角的余光總瞟著戲臺方向。劉旭送完信回來，手里捏著張明信片，是從舊戲臺的墻縫里撿的，上面畫著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旁邊寫著“1987年，看《花木蘭》”。“林姐，這是不是你？”劉旭的聲音有點抖，林慧抬頭時，正撞見他慌忙別開的目光，像被陽光晃了眼。

周正國揣著本《宋詞》坐在醫院的長廊里，譚鳳英端著中藥路過，藥香混著他身上的墨味，在風里纏成了線。“戲臺頂換了新瓦，比原來的亮?！弊T鳳英把藥碗放在他手邊，“張嵐說等修好了，讓你在那兒開詩詞班。”周正國翻開書，正好是“山外青山樓外樓”那頁，指尖在“西湖歌舞幾時休”上停了停。

工人收工時，夕陽把戲臺的腳手架染成了金紅色。林慧的雜貨店亮起燈，劉旭幫她把空水瓶碼整齊；馬軍的修鞋攤收了鐵砧，劉敏遞來的毛巾還帶著洗發水的香；鄭萬青指揮著工人鎖門，李麗芬的食盒空了，只剩點炸醬沾在盒底，像沒擦凈的晚霞。

周明軒站在戲臺前，看著工人用塑料布蓋住新雕的木花。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鬧聲，是鄭萬青帶著他們在井臺邊潑水玩。他忽然明白，所謂“西湖歌舞幾時休”，從來不是說要停下修建的錘子、沸騰的油鍋、轉動的剪刀，而是說那些藏在戲臺磚縫里的、雜貨店貨架上的、修鞋攤鐵砧下的煙火氣，要一直熱熱鬧鬧地，在老街的光影里，唱下去，永不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