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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骨笛驚魂

朔風卷著雪粒子抽打在居庸關城堞上,發出砂紙磨鐵般的嘶聲。朱棣單膝跪在烽燧背風處,左臂用麻繩吊在頸間——昨日雙魂搏殺時自折的臂骨仍在銳痛。他咬開皮囊塞子灌了口燒刀子,辣意從喉頭燒到胃底,才勉強壓住識海里翻騰的雜音。

“殿下。”親兵統領張玉遞來一截森白物件,“按您吩咐,取海東青翼骨制成了笛。”

少年接過骨笛。笛身不過三寸,打磨得油亮,一端鉆著三個音孔。這是女真部貢來的獵鷹,翼骨中空如竹,最適奏鳴。朱棣指腹摩挲過骨笛,冰涼的觸感讓識海稍靜。王豫魂的絮語卻如毒蛇吐信:“吹集結號!讓鷹群去啄瞎阿魯臺的眼!”

朱棣魂暴怒翻涌:“蠻夷伎倆!”兩股意志在顱中撕扯,少年額角青筋虬結如蚯蚓。他猛地將骨笛抵在唇間——與其被雜念吞噬,不如以痛制痛!

“嘀哩——”

清越笛音破開風雪。盤旋在關隘上空的六只海東青聞聲收翅,流星般俯沖而下,鐵鉤似的爪尖刮起勁風。朱棣瞇眼盯著頭鷹“玉爪”,這是熬了整整三個月才馴服的兇禽。笛聲轉為短促連音,玉爪長唳一聲,率群鷹掠過城墻雉堞,直撲關外雪原上插著草人的演武場。鐵喙啄擊的悶響與草屑齊飛。

“成了!”張玉擊掌喝彩。老將丘福捻須點頭:“昔年徐達大將軍訓鷹傳訊,亦不過如此。”眾親兵望向朱棣的目光已帶敬畏。

少年唇角微勾。這一瞬的掌控感,讓雙魂都暫偃旗鼓。他橫笛再奏,一串滑音流水般瀉出。鷹群應聲騰空,繞著烽燧盤旋出巨大的灰白色渦旋。

雪沫撲進朱棣的睫毛。他望著層云密布的穹頂,笛孔里突然漏出一縷顫音。王豫魂的記憶毫無征兆炸開——1943年寒冬,長白山密營。朝鮮游擊隊女衛生員金順姬哼著歌為他包扎槍傷,睫毛上也沾著這樣的雪沫。那曲調…那曲調…

“阿里郎…阿里郎…”王豫魂在識海里呻吟。

朱棣魂厲喝:“閉嘴!”可笛聲已變調。清越的鷹笛音詭異地扭曲,化作沉郁的悲鳴,一聲聲,竟與記憶中女子低啞的哼唱重疊!

“???…???…????……”(注:阿里郎歌詞)

盤旋的鷹群驟然混亂。玉爪尖嘯著沖向笛音來處,其他獵鷹互相沖撞,鐵翼拍得雪霧彌漫。朱棣渾身劇震,指骨死死扣住笛身想扼住這妖音,可那朝鮮民謠如附骨之疽,從他喉管深處借著笛孔往外鉆!

“殿下!”驚呼從身后炸響。徐妙云不知何時登上烽燧,大氅被狂風吹得烈烈翻飛。她劈手攥住朱棣右腕,指尖冰涼:“此乃朝鮮《阿里郎》!您從何習得?!”

這句話如冰水澆頭。朱棣魂的震怒與王豫魂的悲愴在識海轟然對撞!

“賤婢安敢窺探!”朱棣魂咆哮著奪過身體,左臂吊索應聲崩斷,骨笛化作一道白芒直刺徐妙云咽喉!那動作快如電光,是戰場斃敵的殺招。丘福的怒吼、張玉的抽刀聲都慢了半拍——

笛尖距凝脂般的頸子僅剩三寸!

千鈞一發之際,朱棣的左手鬼魅般抬起,五指如鐵箍扣死右腕!那只手背青筋怒凸,指甲因極度用力而深陷皮肉,竟硬生生將疾刺的骨笛釘在半空。少年身體篩糠般劇顫,左臂未愈的斷骨處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鮮血瞬間洇透夾板繃帶。

“呃啊——!”一聲非人的低吼從朱棣齒縫擠出。他右臂前掙如毒蛇吐信,左臂后拉似挽千斤強弓,整個人在雪地里擰成一道怪異的麻花。眾將僵立當場,丘福的刀拔了一半,張玉的掌心全是冷汗。徐妙云卻紋絲未動,只死死盯住朱棣血紅的雙眸,那里面仿佛有兩頭兇獸在撕咬。

“殿…下?”張玉試探著上前半步。

“滾開!”朱棣的嘶吼帶著重音,似兩人齊喝。他左膝轟然跪地,砸得積雪四濺,扣住右腕的左手卻如生根般紋絲不動。骨笛在他兩手之間瘋狂震顫,發出瀕死的嗡鳴。汗珠混著血滴從少年下頜滾落,在雪地點出觸目驚心的紅梅。

“是…癔癥?”丘福的聲音發干。他曾見老兵被戰場噩夢魘住,自相殘殺。

徐妙云突然動了。她并未后退,反而迎著顫抖的笛尖又踏前半步,幾乎貼上朱棣的身體。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她伸出雙手,不是格擋,而是輕輕覆在朱棣痙攣的手背上。

“松手,殿下。”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奇異地穿透風雪,“您折的是自己的臂骨。”

掌心溫熱貼上冰涼的皮膚。朱棣渾身一震,眼底血色稍褪。趁這瞬息清明,徐妙云五指如蘭瓣拂過,看似輕柔,卻精準扣住他右手腕脈。朱棣右臂力道驟泄,骨笛“啪嗒”墜地。幾乎同時,他左手的鉗制也猛然松開,整個人脫力般向前栽倒。

張玉箭步沖上扶住。朱棣伏在他肩頭劇烈喘息,冷汗浸透重衫。

徐妙云彎腰拾起那截染血的骨笛,指尖拂過笛身一道細微裂痕。“好烈的鷹骨,”她抬眼,目光掃過朱棣吊著的左臂和血肉模糊的右腕,“也虧得是殿下,若換個人,這兩條胳膊今日怕是都要廢在笛子上。”

“末將這就傳醫官!”丘福急道。

“不必。”朱棣喘息稍定,推開張玉站直身體,臉上已看不出波瀾,“舊傷牽動,一時失力罷了。張玉,帶人把鷹召回來。丘福,整軍備戰,阿魯臺的主力…”他頓了頓,望向關外莽莽雪原,“潮河河谷,三日內必有大戰。”

眾將領命退下。烽燧頂只剩二人。風雪更急,刮得人面皮生疼。

徐妙云將骨笛遞還。朱棣未接,只盯著她:“你如何識得那曲子?”

“家父鎮守遼東時,有朝鮮商隊年年過境。”徐妙云語氣平靜,“《阿里郎》是他們的思鄉曲,調子一起,再兇悍的漢子也會落淚。只是…”她話鋒一轉,“此曲哀絕,聞者心慟。殿下正值英年,胸有宏圖,何以奏此亡國之音?”

朱棣瞳孔微縮。王豫魂在識海里發出悲鳴,金順姬染血的面容與徐妙云沉靜的眼眸重疊。“亡國…”他喃喃重復,突然一把抓過骨笛,力道之大讓笛身裂痕又深一分,“你懂什么!這世上…”后半句化為喉間嗬嗬的喘息。他猛地背過身,肩胛骨在錦袍下劇烈起伏。

徐妙云的目光落在他垂下的左腕。寬大的袖口因方才的撕扯滑下半截,露出一段猙獰舊疤——皮肉翻卷愈合的痕跡,邊緣焦黑,分明是火器近距離轟擊所留!

她呼吸一窒。洪武二十三年的大明燕王,怎會有這等傷口?未及細思,朱棣已甩袖轉身,眼底戾氣翻騰如風暴將臨:“今日之事,若有一字外傳…”

“殿下是擔憂動搖軍心,還是…”徐妙云迎著他的目光,聲音清冷如碎冰,“怕人知曉您通曉朝鮮俚曲,臂帶異傷?”她向前一步,幾乎與他鼻息相聞,“您身上謎團太多。馴鷹術、潮河之判、還有這《阿里郎》…妾只想問一句,”她壓低的嗓音帶著刀鋒般的銳利,“您究竟是誰?”

朔風卷起她的鬢發,掃過朱棣染血的腕骨。少年盯著眼前女子,突然咧開嘴,露出一個淬冰的笑:“我是大明燕王朱棣。至于其他…”他染血的指尖擦過骨笛裂痕,猛地將笛子擲下烽燧!

白影流星般墜入深谷。

“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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