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不收骨
- 雙魂永樂:我與暴君共享創傷
- 滄淵1
- 1918字
- 2025-08-02 22:06:23
寒霧像潰散的敗兵,蜷縮在北平城墻的垛口下。卯時三刻,燕王府校場已列起灰壓壓一片人陣——三百七十四名重枷纏身的囚徒,腳鐐在凍土上刮出蛛網般的白痕。副將張玉按刀立于將臺,目光掃過那些烙印著“賊”“虜”“逆”字的臉龐,最終停在朱棣玄色大氅翻飛的背影上。
“稟殿下,按您鈞令:死囚營百二十人,蒙元降卒二百,逃軍五十四,皆在此處。”張玉聲如鐵砧相擊,“只是…以賤奴充作偵騎,恐寒了邊軍將士的心。”
朱棣未應聲。他正俯視沙盤上潮河支流的木刻模型,指尖沿河道劃過一道弧線。三日前阿魯臺部在此殲滅明軍斥候隊,尸首尋回時甲胄縫隙里塞滿草根。這個細節讓他胃袋抽搐——王豫的記憶像條毒蛇,從洪武二十三年的凍土里鉆出,咬住他喉管低語:“**饑荒…饑餓的軍隊比狼群更可怕…**”
“丘福將軍到——”親兵唱喝打斷思緒。老將按劍登臺,鐵甲鱗片刮擦聲刺耳:“殿下!死囚豈堪重任?當年捕魚兒海之戰,藍玉大將軍用蒙虜為向導,結果呢?”他靴跟猛跺沙盤邊沿,“三千精銳被引入流沙坑,骨頭都沒撿回來!”
將臺死寂。囚徒中一個跛足老者突然抬頭,枯發下獨眼灼灼:“捕魚兒海…是乃兒不花故意留的破綻。”滿口蒙語含混如嚼骨,驚得張玉按刀欲斬。朱棣卻抬手制止:“說下去。”
“乃兒不花在沙地插了胡楊枯枝作標…”老者喉結滾動,“枝頭朝南是真路,朝北是死路。藍玉…沒看枝杈斷口的新舊。”他扯開破襖露出胸膛,三道爪型疤痕橫貫心口:“此乃海東青所賜。奴…曾是乃兒不花帳前鷹奴。”
丘福暴喝:“虜狗安敢妄言!”腰間雁翎刀已出鞘三寸。朱棣卻俯身提起老者腳鐐:“爾等罪囚聽真!”少年清叱穿透晨霧,“自今日始,凡入‘夜不收’探得軍情者——”玄鐵劍鏗然斬落,腳鐐應聲斷裂!
“脫賤籍,授田宅!”
囚陣霎時沸騰。跛足老者匍匐捧起斷鐐,獨眼淌出濁淚:“巴特爾(蒙語:勇士)…愿為殿下啄出阿魯臺的眼珠!”身后降卒轟然跪倒,蒙語漢話交雜著賭咒發愿。丘福臉色鐵青:“殿下!此等賤奴…”
“將軍可知阿魯臺部箭囊藏糧?”朱棣突然發問。見丘福怔愣,少年劍尖挑起沙盤旁半片箭囊:“尋常箭囊容十二矢,此物卻加深三寸。”他掰開夾層,霉變的青稞粒簌簌落下。“韃靼人寧減箭支也要藏糧,將軍還覺得此戰可恃強攻?”
丘福噎住時,朱棣已解下佩玉擲給老者:“持此物去馬廄,任選良駒三匹。”又朝張玉頷首,“撥五人隨他出關,我要知道阿魯臺營中——有多少箭囊夾層是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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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鼓震落城頭殘雪時,朱棣正在武庫擦拭弓弩。牛油浸透的麻布滑過望山凹槽,王豫的記憶碎片卻不斷閃現:臺兒莊外圍陣地上,國軍連長嘶吼著讓偵察排匯報日軍炊煙數量…他猛甩頭驅散幻象,卻聽門外親兵急報:“跛足鷹奴歸營!”
老者是被抬進院的。左肩嵌著半截箭桿,血痂將皮襖凍成鐵甲。“阿魯臺親衛…在潮河上游扎營。”他牙齒打顫著吐出情報,“三十頂牛皮帳,炊灶…四十一處。”張玉急問:“兵力幾何?”
“每灶配鐵鍋兩口…”老者咳著血沫,“按草原規矩…雙鍋為百人隊。”朱棣瞳孔驟縮——四千精騎!遠超預估。卻見老者突然抓住他腕甲:“還…還有朝鮮商隊!運糧車轍深三寸…但麻袋漏的是沙土!”
話音未落,庫外突起騷動。親兵狂奔入內跪倒:“跛足鷹奴的從騎…全死在冰河了!”
***
暗藍月光涂在桑干河冰面上,五具尸體呈扇形倒伏。致命傷皆在背心,箭矢貫體后余勢不衰,竟將人釘進冰層。朱棣蹲身拔出一支箭,樺木箭桿還凝著霜花。
“弩箭?”張玉檢視創口,“創面渾圓,入冰七寸…非臂力可及!”
“是蹶張弩。”朱棣指尖摩挲箭尾凹槽,“三石強弩,百步內破重甲。”他目光掃過冰面拖痕——死者皆面朝北平方向奔逃,兇器卻從背后追襲。伏擊者竟預判了歸路!
“箭桿無烙印。”丘福捻著斷箭臉色陰沉,“各衛所弩箭皆烙字號,此物干凈得像新削的…”話未說完,朱棣突然劈手奪過斷箭。在箭鏃與木桿接合處,極細的刻痕組成了藤蔓狀花紋——正是建文帝朱允炆東宮衛隊的暗記!
“看冰面。”徐妙云的提醒如銀針破空。她斗篷下纖指輕點,冰層里凍結著幾縷靛藍色絲線。“箭羽纏線?”張玉不解。徐妙云卻扯開一具死尸后襟:“箭桿纏線是為減震,但尋常用麻線。”她挑起冰絲迎月,“此乃朝鮮貢品天蠶絲,去年只賜過…秦晉二王。”
寒夜驟然死寂。丘福的刀柄在鞘中咯咯作響,張玉的呼吸凝成白霧。朱棣凝視冰絲,王豫的記憶如毒藤絞緊心臟——女友金順姬被日軍拖走時,和服腰帶正是這般靛藍!
“收殮尸首。”少年聲音凍裂河風,“傳令四門:朝鮮貢女權氏一行…暫扣通州驛!”
眾人領命退散時,徐妙云突然輕扯朱棣氅角。她攤開掌心,半枚青銅虎符在月下泛幽光——正是從跛足老者緊攥的拳中撬出。
“兵符另一半…”她眼波掃過桑干河對岸黑黢黢的山林,“應在射箭人手里。”
朱棣攥緊虎符凸起的獠牙。符脊銘文刺痛掌心,那是前元八思巴文的蝕刻:
**“鷹犬當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