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浸透了血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鷹嘴崖的谷口。葉澤趴在巖石后,指尖的退力紋槍管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聚靈珠的藍光在潮濕的空氣力微微顫動,與三十步外玄清宗修士的護體靈光形成詭異的呼應。
“先生,他們來了。”阿漁的聲音從左側的灌木叢傳來,小姑娘用海民特有的草繩將自己捆在樹干上,避免被靈火槍的后坐力掀翻。她懷里揣著新熬制的還魂草藥膏,綠色的槳汁透過粗布滲出,在晨光中散發出清苦的香氣—這是葉澤特意交代的,怕等會兒有人受傷來不及處理。
葉澤沒有回頭,注意力全在山谷入口的石板路上。這些青灰色的石板被晨露打濕,隱約能看到修士草鞋留下的靈氣痕跡,像淡青色的蛛絲纏繞在石縫間。他數了數,一共七道痕跡,比預想的多了兩個,看來玄清宗怕是動真格的了。
王鐵山的悶哼聲從右側傳來,壯漢正用鐵鏈將靈火槍固定在巖壁的凹槽里,鐵鏈與槍管碰撞的脆響被他用破布包裹著,聽起來像遠處山澗的滴水聲。他侄子王小栓的左臂還吊在脖子上,卻執意要跟著來,此刻正蹲在叔父身后,用還魂草纖維擦拭著備用的靈石,草纖維劃過靈石表面的生硬沙沙作響,在寂靜的山谷里格外清晰。
葉澤的手指在扳機上輕輕搭著,聚靈珠的藍光隨著他的呼吸起伏。自從改良了螺旋退力紋,靈火槍的后坐力確實減輕了不少,但連續發射對歸元經絡的負擔卻成倍增加。昨夜調試槍管時,他胸口的還魂草花就隱隱作痛,淡金色的光絲像被過度拉伸的琴弦,隨時可能崩斷。
“來了!”王小栓突然低呼,少年的眼睛瞪得溜圓。山谷入口的晨霧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開,七個穿著玄清宗外門服飾的修士魚貫而入,為首者腰間掛著枚青銅令牌,上面刻著“搜械隊丙組”的字樣,與亂葬崗遇到的那隊屬于同一編制。
修士們的法袍上沾著新鮮的泥土,顯然是連夜趕路。其中兩人的袖口還在滴血,是被還魂草汁液灼傷的痕跡—葉澤特意讓礦工在谷口撒了還魂草粉末,這種植物對修士的靈氣有天然的排斥反應。
“隊長,這霧氣不對勁。”一個年輕修士突然停下腳步,警惕地環顧四周,“靈氣流動是逆的。”他手中的法劍泛起淡淡的青光,劍尖指向葉澤藏身的方向,卻在距離三十步的地方突然垂下—靈火槍的鎮靈煤槍管能干擾低階修士的靈識探測。
為首的修士啐了口唾沫,將令牌往空中一拋,令牌在霧中炸成一團青光:“裝神弄鬼!周執事有令,找到凡械使用者格殺勿論,搜出的凡械帶回宗門領賞!”他的聲音里帶著貪婪,目光在山谷兩側的巖石上掃來掃去,顯然對靈火槍的威力一無所知。
葉澤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清晰地“看見”為首修士的丹田處,一團渾濁的靈氣正在緩慢旋轉,像漩渦一樣吞噬著周圍稀薄的靈氣—這是掠奪式吸收的特征,與孟青山絹布上描述的“靈氣枯竭之兆”完全吻合。
“放!”葉澤扣動扳機的瞬間,阿漁的潮汐節奏與王鐵山的呼吸奇妙地同步。聚靈珠的藍光順著螺旋退力紋旋轉而出,氣彈在霧中劃出一道淡金色的軌跡,精準地擊中為首修士的丹田。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聲沉悶的噗響,修士的法袍被像被戳破的氣球般癟下去,丹田處的靈氣漩渦瞬間潰散,整個人軟軟地倒在地上,眼睛瞪得滾圓,像是至死都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敵襲!”剩下的修士慌忙結成防御陣形,五柄法劍同時亮起青光,在頭頂形成一道靈氣屏障。葉澤卻早有準備,對著王鐵山打了個手勢,壯漢猛地拉動鐵鏈,固定在巖壁上的靈火槍突然下墜,槍管指向防御陣形的薄弱點——最左側那個年輕修士的腳踝。
第二發氣彈擊穿修士的護腿靈光,帶起一串血珠。慘叫聲在山谷里回蕩的同時,葉澤已經更換了新的靈石,聚靈珠的藍光比剛才黯淡了少許,胸口的還魂草花傳來針扎般的疼痛。他咬著牙扣動第三次扳機,氣彈擦著靈氣屏障的邊緣飛過,擊中后方的巖石,碎石飛濺中,修士們的陣形出現了瞬間的混亂。
“左邊!他們在左邊!”一個修士嘶吼著撲向葉澤藏身的巖石,法劍帶著呼嘯的風聲劈來。葉澤猛地翻滾躲避,劍鋒擦著他的肩頭劃過,帶起的勁風將他掀飛出去,重重撞在巖壁上。喉頭一陣腥甜,他強忍著沒咳出血來,右手卻精準地抓住掉落的靈火槍,槍管的溫度燙得他指尖發麻。
王鐵山的怒吼聲震得山谷嗡嗡作響。壯漢扛著靈火槍從右側沖出,槍管里的聚靈珠藍光暴漲,氣彈正中那個撲來的修士后背。防御靈光像碎裂的玻璃般消散,修士的身體被氣彈帶得向前踉蹌了幾步,才重重摔倒在地,后背炸開一個拳頭大小的血洞,焦黑的傷口里還在冒著白煙。
“撤!”剩下的四個修士終于意識到不對勁,轉身就往谷口跑。葉澤掙扎著爬起來,胸口的疼痛讓他眼前發黑,卻在看到修士們逃跑的方向時,突然露出一絲冷笑——那里是他早就布置好的第二道陷阱,三十斤硫磺被還魂草纖維包裹著,藏在一堆干燥的枯草下面。
“阿漁!”葉澤的聲音帶著喘息。小姑娘立刻從懷里掏出火折子,用海民特有的投石技巧扔向硫磺堆。火折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準確地落在枯草上,干燥的草葉瞬間燃起明火,三十斤硫磺被點燃的瞬間,濃烈的黃煙沖天而起,像一條憤怒的黃龍,將逃跑的修士完全吞噬。
硫磺煙中傳來凄厲的慘叫,修士們的護體靈光在黃煙中迅速消融,露出里面驚恐的臉。葉澤知道,這不是普通的硫磺,而是混合了還魂草汁液的特殊煙霧,能像強酸一樣腐蝕靈氣。他忍著劇痛扛起靈火槍,對著黃煙中隱約的人影扣動扳機,氣彈在煙霧中炸出一團團血霧,每一次射擊都讓他的歸元經絡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當最后一聲慘叫消失時,山谷里只剩下硫磺燃燒的噼啪聲。葉澤再也支撐不住,靈火槍從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上,聚靈珠的藍光徹底熄滅。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冰冷的巖石上,失去意識前,看到王鐵山和阿漁焦急的臉在霧中逐漸模糊,王小栓正用沒受傷的右手笨拙地往他嘴里塞還魂草葉子。
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將葉澤的意識完全吞噬。他感覺自己漂浮在一片溫暖的水域里,周圍是流動的淡金色光絲,像無數條溫柔的小蛇,纏繞著他的四肢百骸。胸口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舒適感,仿佛每個毛孔都在呼吸著純凈的靈氣。
“錯了……都錯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遠處響起,像從地脈深處傳來。葉澤努力睜開眼,看到一團半透明的虛影在光絲中緩緩凝聚,虛影穿著古樸的麻布長袍,須發皆白,面容模糊不清,卻有種令人心安的氣息。
“你是誰?”葉澤的聲音在意識中回蕩,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虛影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半透明的手,指向葉澤的胸口。那里的還魂草花正在緩慢旋轉,光絲從花芯延伸出來,與周圍的水域產生共鳴。葉澤突然意識到,這不是普通的水域,而是他的歸元經絡,那些淡金色的光絲,是流動的血氣與靈氣的混合體。
“掠奪者……終被掠奪……”虛影的聲音帶著嘆息,指向還魂草花上的一道細微裂痕,“強行引導,經脈必傷。靈氣非獵物,乃共生之侶。”他的指尖輕輕劃過裂痕,那里立刻涌出淡綠色的汁液,裂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葉澤的腦海中突然閃過無數畫面:亂葬崗的還魂草與鎮靈煤形成能量閉環,黑水河的潮汐與靈火槍的退力紋產生共鳴,阿漁祖父用還魂草汁液繪制的防水漆……原來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真相——靈氣引導不是單向的操控,而是雙向的呼應,就像人與土地,不是誰征服誰,而是相互滋養,共同生存。
“無垢谷……地脈眼……”虛影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半透明的身體開始消散,“找到共生陣……方能平衡……”最后一片虛影消散前,葉澤看到他手中握著半張殘破的地圖,上面畫著蜿蜒的山脈,山脈中央有個閃爍的光點,旁邊標注著三個字:地脈眼。
“先生!先生醒醒!”阿漁的聲音像一根絲線,將葉澤的意識從黑暗中拉回。他猛地睜開眼,刺眼的陽光讓他瞇起了眼睛,發現自己躺在臨時搭建的草棚里,王鐵山正用陶罐往火里添柴,王小栓蹲在旁邊,用斷指小心翼翼地攪拌著陶罐里的深綠色藥液。
“感覺怎么樣?”王鐵山的聲音帶著關切,壯漢的眼圈是紅的,顯然守了他很久。陶罐里飄出濃郁的藥味,葉澤認出那是還魂草根部的味道,這種藥材的根部比葉子更珍貴,能修復受損的經絡,是礦工們在礦道深處冒著生命危險采來的。
葉澤試著動了動手指,胸口的疼痛減輕了許多,但歸元經絡的還魂草花依舊黯淡,那些淡金色的光絲變得細若游絲,像隨時會斷裂的蛛絲。他想起夢中孟青山殘魂的話,終于明白問題所在——之前的靈氣引導太過急躁,只想著如何利用靈氣,卻忽略了與自身經絡的平衡。
“藥快好了。”阿漁端著個粗陶碗走過來,碗里盛著過濾后的藥液,深綠色的液體里懸浮著細小的金色顆粒,是還魂草根部的精華。小姑娘的眼睛紅紅的,顯然哭過,看到葉澤醒來,嘴角終于露出一絲笑容,“祖父說這藥要趁熱喝,他去后山找更多還魂草了。”
葉澤接過陶碗,藥液的溫度剛剛好,順著喉嚨滑下時,像一股暖流涌入丹田,歸元經絡的還魂草花輕輕顫動,光絲似乎變得明亮了一些。他看向王鐵山,發現壯漢正偷偷往懷里塞著什么,動作很輕,卻沒逃過葉澤的眼睛——是半張折疊的羊皮紙,邊緣畫著山脈的輪廓,與夢中看到的地圖一模一樣。
“王大哥,”葉澤故意咳嗽了兩聲,目光落在王鐵山的懷里,“阿漁祖父呢?剛才聽你說他去后山了?”
王鐵山的身體僵了一下,嘿嘿笑了兩聲,撓著頭說:“老海民說后山的還魂草根部更粗壯,非要自己去采,攔都攔不住。”他的眼神有些閃躲,手在懷里把羊皮紙捂得更緊了。
葉澤沒有點破。他知道阿漁祖父藏起地脈眼分布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或許是時機未到,或許是怕他們實力不夠,冒然去找地脈眼會惹來更大的危險。但夢中孟青山殘魂的話卻在他腦海中不斷回響——靈氣引導非掠奪,乃共生。這不僅僅是使用凡械的方法,或許也是對抗玄清宗的關鍵。
“小栓,”葉澤看向蹲在火邊的少年,“把繳獲的靈石拿過來。”
王小栓立刻蹦起來,從旁邊的布袋里倒出二十塊靈石,中品靈石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藍光,下品靈石則像蒙著一層灰。葉澤拿起一塊中品靈石,指尖輕輕劃過表面,按照夢中孟青山殘魂的指引,沒有強行引導里面的靈氣,而是讓自己的血氣順著靈石的紋路自然流動。
奇跡發生了。靈石的藍光突然變得柔和,與葉澤歸元經絡的光絲產生共鳴,像兩滴水融入同一片水域。胸口的還魂草花輕輕舒展,之前的裂痕處冒出淡綠色的嫩芽,帶來一陣舒適的癢意。
“這……這是……”王鐵山瞪大了眼睛,他從未見過靈石能這樣“主動”釋放靈氣,在玄清宗的典籍里,靈氣向來是需要修士用靈力強行從靈石中“榨取”的。
“共生。”葉澤的聲音帶著疲憊,卻異常清晰,“靈氣引導不是把靈石當成獵物,而是當成伙伴。我們給予血氣滋養,它回饋靈氣能量,這樣才能長久。”他將手中的靈石遞給阿漁,“你試試,用潮汐的節奏,不要強求。”
阿漁怯生生地接過靈石,小手按照葉澤的方法輕輕撫摸。小姑娘的天賦遠超葉澤的預料,不過片刻,靈石的藍光就與她的呼吸完美同步,淡金色的光絲順著她的指尖蔓延,在空氣中畫出流動的弧線,像黑水河的波浪在陽光下閃爍。
“真的不疼了!”阿漁驚喜地喊道,之前填裝靈石時被靈氣灼傷的指尖,在光絲的包裹下,燎泡正在緩慢消退,露出粉嫩的新肉。
葉澤欣慰地笑了,剛想再說些什么,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這次沒有咳出鮮血,卻在手帕上看到一些淡金色的粉末——是歸元經絡受損后脫落的光絲碎屑。他知道,雖然找到了正確的方法,但之前的損傷需要長時間的調養,還魂草根部的藥液只是權宜之計,真正能徹底修復經絡的,恐怕只有夢中提到的無垢谷地脈眼。
遠處傳來老海民的腳步聲,老人背著半簍還魂草根部,步履蹣跚地走進草棚,腰間的布袋鼓鼓囊囊的,顯然不止裝了藥材。他看到葉澤醒來,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欣慰,卻在與葉澤對視時,悄悄往懷里塞了塞——那里正是藏著半張地脈眼分布圖的地方。
葉澤沒有追問。他望著山谷外漸漸散去的晨霧,陽光穿過霧靄,在地上織成一張金色的網,像無數條交錯的靈氣脈絡。他知道,玄清宗的反撲只是開始,更大的風暴還在后面,但此刻他的心中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堅定。
因為他找到了正確的方向。不是用掠奪對抗掠奪,而是用共生打破仇恨;不是用凡械毀滅一切,而是用智慧建立新的平衡。無垢谷的地脈眼還很遙遠,孟青山的共生陣也只是傳說,但只要方向正確,哪怕走得慢一點,總有一天能到達。
阿漁還在專注地與靈石共鳴,淡金色的光絲在她指尖跳躍,像一群歡快的小魚。王鐵山在打磨新的槍管,螺旋退力紋在陽光下泛著金屬的光澤。王小栓用沒受傷的右手,笨拙地往陶罐里添加還魂草根部,藥液的香氣在草棚里彌漫,帶著希望的味道。
葉澤閉上眼睛,再次沉入那片溫暖的水域。這次,他沒有看到孟青山的殘魂,卻清晰地“看見”自己的歸元經絡與周圍的靈氣正在緩慢融合,像溪流匯入江海,自然而和諧。他終于明白,所謂的凡人與修士,所謂的凡械與法術,本就不該是對立的存在,就像地脈與生靈,靈氣與血氣,唯有共生,方能長久。
山谷外的風帶著硫磺燃燒后的味道,卻不再刺鼻,反而與還魂草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氣息。葉澤知道,這是新的開始,從掠奪到共生的轉變,從仇恨到平衡的探索,都將從這個彌漫著藥香與硝煙的山谷里,緩緩拉開序幕。而那半張藏在地脈眼分布圖,終將在合適的時機,指引他們走向無垢谷,走向那個能讓靈氣與血氣真正和諧共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