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商都職院：褪色的“象牙塔”與卑微的起點
商都，一個豫南的地級市。商都職業技術學院，坐落在城市邊緣一片開闊但略顯荒涼的土地上。相比紅旗職高的破敗工廠感，這里總算有了點“大學”的樣子——幾棟五、六層高的教學樓和宿舍樓，一個塵土飛揚的田徑場，一個小樹林，還有一個掛著“圖書館”牌子、但門庭冷落的三層小樓。建筑是千篇一律的白色瓷磚外墻，不少地方已經污損發黑，透著一股廉價的、速成的氣息。空氣中少了機油味，多了些青春荷爾蒙和廉價洗發水的混合氣味。
陳志遠站在校門口，肩上扛著那個熟悉的化肥袋子，手里拎著帆布包。他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一件略顯寬大的格子襯衫——這是他最體面的行頭。他看著進進出出、穿著明顯比他光鮮、臉上帶著輕松或新奇神色的同齡人，一種深刻的自卑感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勒得他幾乎窒息。這里不再是滿手油污的技工學校，但“職業技術學院”這個標簽，以及“商都”這個陌生城市的疏離感，依舊像一道無形的鴻溝，將他與那些真正的“天之驕子”隔絕開來。
報到、繳費、找宿舍。流程比職高正規些，但工作人員臉上的冷漠和程序化的效率，并無二致。三千多塊的學費，幾乎掏空了家里最后一點積蓄。父親匯錢時沒說什么，但那沉重的嘆息仿佛通過電話線傳了過來，壓在他的心上。宿舍是六人間，上下鋪，條件比職高稍好，有獨立的衛生間（雖然很簡陋）。室友來自天南海北，家境各異，眼神里帶著初入“大學”的興奮和對未來的好奇，當然，也少不了對彼此小心翼翼的打量。
“市場營銷”專業，聽起來比“農機維修”似乎高級了不少。但翻開教材，看著《商品學概論》、《推銷技巧》、《市場調查》這些課程名稱，陳志遠內心一片茫然。市場是什么？營銷是什么？他來自一個連小賣部都稀缺的村莊，對這些概念的理解，僅限于收音機里偶爾飄過的廣告詞。他像一個誤入繁華都市的原始人，一切都陌生得可怕。
最初的幾周，他像一只受驚的兔子，沉默寡言，獨來獨往。上課坐在角落，努力消化著那些抽象的概念；食堂打飯，總是挑最便宜的窗口；回到宿舍，就爬上自己的上鋪，要么看書，要么盯著斑駁的天花板發呆。職高考試失敗的陰影和沉重的經濟壓力，像兩塊巨石壓在他的胸口。他覺得自己是這里最格格不入、最卑微的存在。
(二)《心光》點燃：成功學的雞血狂潮
改變，始于一次偶然。
一個周末的下午，他漫無目的地在校園里游蕩，試圖驅散心頭的陰霾。經過布告欄時，一張設計粗糙、色彩刺眼的海報吸引了他的注意。海報上印著一個西裝革履、意氣風發的男人頭像，背景是摩天大樓和跑車。巨大的標題寫著：“巔峰人生——喚醒你沉睡的巨人！著名成功學大師李耀陽商都職院千人勵志演講會！免費入場！改變命運，就在此刻！”
·海報下方，還附帶著幾行極具煽動性的口號：
“沒有失敗，只有放棄！”
“要成功，先發瘋，頭腦簡單向前沖！”
“我是最棒的！我一定行！”
“下一個百萬富翁，就是你！”
這些字眼，像電流一樣瞬間擊中了陳志遠！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本被他翻爛的《成功之路——喚醒你心中的巨人》！那被現實反復捶打、幾乎熄滅的火焰，被這張海報瞬間重新點燃，而且燃燒得更加猛烈！李耀陽！多么響亮的名字！耀陽，不就是照耀心靈的太陽嗎？這不正是他需要的嗎？改變命運！就在此刻！
演講當晚，學校那個簡陋、能容納千人的階梯大禮堂（平時兼做報告廳和放映廳）被擠得水泄不通。空氣悶熱，汗味、廉價香水味和各種體味混雜在一起。舞臺上燈光刺眼，音響震耳欲聾。當那個梳著油亮大背頭、穿著緊身亮面西裝、打著鮮艷領帶的“大師”李耀陽，在震天響的背景音樂和助理們瘋狂的掌聲中閃亮登場時，全場沸騰了！
·李耀陽的演講，與其說是講道理，不如說是一場精心編排的、充滿魔力的催眠儀式。他揮舞著手臂，唾沫橫飛，聲嘶力竭：
講述自己如何從“一個農村的放牛娃”逆襲成為“身家千萬的成功導師”（真假難辨，但極具代入感）。
痛斥社會的不公、現實的殘酷（引起強烈共鳴）。
然后，話鋒一轉，拋出核心：這一切都可以改變！只要你相信！只要你渴望！只要你行動！
他帶領全場一遍遍高喊口號：“我是最棒的！我一定能成功！”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他讓所有人站起來，互相擁抱，拍打彼此的肩膀，大喊“加油！”。
他講述一個個“感人至深”的“成功案例”（大多是杜撰或夸大），證明他的方法“絕對有效”。
最后，他拋出“殺手锏”：想獲得真正的成功秘訣？想得到大師一對一的指導？請購買他價值888元的“巔峰人生”至尊套裝（內含幾本印刷粗糙的書和幾張盜版光碟），限量100套！機會難得！
整個禮堂陷入一種集體無意識的狂熱狀態。學生們，尤其是和陳志遠一樣，來自底層、渴望改變命運的學生們，像著了魔一樣，臉紅脖子粗地吶喊、流淚、瘋狂地涌向舞臺邊搶購那“改變命運”的套裝。陳志遠也在其中！他感覺自己渾身血液都在燃燒，長久以來的壓抑、自卑、屈辱，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他擠在人群最前面，幾乎是顫抖著，掏出了自己省吃儉用攢下的、準備買冬衣的五百塊錢（還跟室友借了三百），買下了那套沉甸甸的“至尊套裝”！捧著那幾本封面金光閃閃的書（《心光：驅散內心陰霾》、《暗礁：識破人性陷阱》、《財富箴言錄：杠桿致富的奧秘》——李耀陽的“著作”），他感覺像捧住了通往天堂的金鑰匙！渾身充滿了無窮的力量！
(三)“脫胎換骨”：樂于奉獻的“實干家”
這次演講，像一劑超強的雞血，徹底改變了陳志遠。他不再是那個沉默自卑、縮在角落的陳志遠了。他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他如饑似渴地研讀那套“至尊寶典”。書中的內容充斥著絕對化的口號、煽動性的語言、簡單化的成功公式（“成功=心態+目標+行動+堅持！”）和對人性的膚淺剖析（將人簡單分為“成功者”和“失敗者”）。但此刻的陳志遠，完全被其俘虜。他相信，只要按照書上說的，保持“積極心態”（《心光》），認清“人性陷阱”（《暗礁》），運用“財富杠桿”（《財富箴言錄》），他就一定能成功！一定能成為李耀陽那樣的“人上人”！
1.他開始瘋狂地實踐書中的“信條”：
積極心態，自我激勵：每天早晨，天還沒亮，他就跑到空曠的操場或小樹林，對著初升的太陽（如果陰天就對著空氣），聲嘶力竭地大喊：“我是最棒的！我是未來的千萬富翁！我一定能成功！”引來早起鍛煉的同學側目和竊笑，他也毫不在意。
目標導向，行動至上：他給自己定了無數個目標：期末考全班第一、當上班干部、結交一百個朋友、一個月讀十本書……然后像打了雞血一樣去執行，不管方法是否合理，效果如何。
樂于奉獻，積累人脈（他認為這是《暗礁》中提到的“經營關系”）：他成了系里最“熱心”的人。主動打掃教室衛生（甚至在別人剛掃完又搶著掃一遍）；幫老師搬東西、擦黑板（動作夸張，引人注目）；替生病的同學打飯、抄筆記；組織各種名義的“學習小組”、“聯誼會”（雖然響應者寥寥）。他臉上永遠掛著一種近乎亢奮的、標準化的笑容，見人就熱情打招呼，不管對方是否認識他。他堅信，這是在“付出”，在“積累人脈”，是“成功”的必要條件。
他的變化引起了系里輔導員鄭老師的注意。鄭老師是個三十多歲、戴著眼鏡、略顯圓滑的年輕老師。他需要一些踏實肯干、又能帶動（或者說“忽悠”）學生搞活動的幫手。陳志遠這種充滿“激情”（在鄭老師看來是可控的傻勁）、干活不惜力、且看起來“積極向上”的學生，正是他需要的。于是，鄭老師開始有意識地“栽培”陳志遠，讓他負責一些跑腿、組織小型活動的雜活。
陳志遠受寵若驚！他把這視為“成功”的信號！是《心光》顯靈了！他更加賣力，更加投入。他幾乎把所有課余時間都撲在了所謂的“為同學服務”上，學業反而成了次要。他組織了一場效果平平的迎新晚會，累得嗓子啞了三天；他帶頭去敬老院“獻愛心”，結果因為組織混亂，差點把老人吵出心臟病；他搞“學習幫扶”，硬拉著幾個貪玩的同學“分享學習心得”，弄得大家都很尷尬。
·他的行為，在同學中引起了復雜的反應：
一部分人（主要是同樣渴望改變、但比較盲從的同學）：被他表面的熱情和“無私奉獻”所感染，視他為“榜樣”，愿意跟著他干。
大部分人：覺得他太“假”，太“作秀”，像個“小丑”或者“傳銷頭子”，對他敬而遠之，私下里議論紛紛。
少數清醒者：如王磊（一個家境尚可、性格沉穩、喜歡冷眼旁觀的本地男生），則覺得他這種狀態很危險，像是被洗腦了，但也懶得去點醒他。
但陳志遠沉浸在自我構建的狂熱幻夢里，對這些負面評價充耳不聞，或者用《暗礁》的理論將其歸結為“失敗者的嫉妒”和“人性的陰暗面”。他堅信，自己走在正確的“成功大道”上！他的“付出”一定會得到回報！
(四)圖書館的邂逅：林曉蔓
商都職院的圖書館，雖然藏書有限，環境也一般（桌椅陳舊，燈光昏暗），但卻是陳志遠除了“搞活動”之外最常去的地方。他并非多么熱愛閱讀，而是因為這里安靜、免費，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在這里研讀他的“成功圣經”——那套李耀陽的“至尊寶典”。他通常坐在一個靠窗的角落，攤開《財富箴言錄》，拿著筆在上面劃滿重點，嘴里還念念有詞，表情時而激動，時而凝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天下午，他正讀到“運用杠桿，撬動人生”這一章，激動地拍了下桌子，引得旁邊人側目。他尷尬地抬頭，目光無意間掃過對面。
一個女生正安靜地坐在那里看書。午后的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在她身上灑下一層柔和的光暈。她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藍色牛仔褲，扎著干凈利落的馬尾辮，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她的側臉線條柔和而專注，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像蝶翼般輕輕顫動。她手里捧著一本厚厚的《財務報表分析》，看得非常認真，偶爾蹙眉思考，手指無意識地卷著書頁的一角。她的氣質，與圖書館里其他浮躁或昏昏欲睡的學生截然不同，像一株靜謐綻放的百合，散發著一種獨立而清醒的氣息。
陳志遠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生。在他貧瘠的鄉村生活里，在他充滿機油味的職高生涯里，在他目前這種狂熱而浮夸的“奮斗”狀態里，這種沉靜、知性、帶著書卷氣的美麗，對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卻又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震耳欲聾的內心口號（“我是最棒的！”）顯得如此空洞和吵鬧。
他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著她，連手中的“寶典”都忘了。時間仿佛凝固了。直到那個女生似乎感覺到他的注視，抬起頭，疑惑地看向他。
四目相對。
陳志遠像被抓了現行的小偷，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耳根。他慌亂地低下頭，假裝看書，心臟卻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幾乎要蹦出來。他眼角的余光瞥見，那個女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然后便重新低下頭，沉浸在自己的書本世界里。
就是那一眼，那平靜無波的一眼，卻像一道清冽的泉水，瞬間澆滅了陳志遠心中一部分狂躁的火焰。他第一次對自己的狀態產生了一絲微小的、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懷疑：自己這樣大喊大叫、上躥下跳，真的對嗎？真的……吸引人嗎？
他記住了這個女生的名字——林曉蔓。在后來一次系里點名時，他聽到了這個如同清泉流淌的名字。他像懷揣著一個巨大的秘密，開始小心翼翼地關注她。他發現林曉蔓成績很好，總是獨來獨往，話不多，但做事條理清晰，很有主見。她似乎對陳志遠搞的那些轟轟烈烈的“活動”完全不感興趣，甚至有些排斥。她就像喧囂世界里一個安靜的異數。
(五)競選之路：雞血與策略的混合
很快，系學生會換屆選舉開始了。在鄭老師的“暗示”和鼓勵下，被成功學徹底點燃的陳志遠，毫不猶豫地將目標鎖定在了——系學生會主席！
這簡直是他實踐“成功學”的絕佳舞臺！他堅信，《心光》的積極信念、《暗礁》的人脈經營、《財富箴言錄》的杠桿效應（利用學生會平臺），將在這里完美融合，助他登頂！
1.他開始了瘋狂的競選造勢：
喊口號，表決心：他的競選宣言充滿了李耀陽式的豪言壯語：“給我一個支點，我將撬動整個營銷系的未來！”、“燃燒青春，服務大家，共創輝煌！”、“選擇陳志遠，就是選擇成功！”他在各種場合大聲宣講，聲情并茂，唾沫橫飛。
拉攏“人脈”：他利用之前“樂于奉獻”積累的一點人緣（主要是那些被他帶動起來的盲從者），以及鄭老師的默許支持，四處游說。他熱情地拍著每一個認識或不認識的同學的肩膀，許諾如果他當選，將如何為大家爭取福利、舉辦更精彩的活動（雖然他并不知道具體怎么做）。
搞“親民”活動：他組織了幾場免費的“成功學分享會”（其實就是復述李耀陽那一套），發放自己印制的劣質勵志小卡片。效果寥寥，但他堅信這是在“播種成功的種子”。
針對性“公關”：他甚至還試圖去“公關”林曉蔓。他打聽到林曉蔓在班里的影響力（雖然她本人很低調），特意在一次下課后“偶遇”她，試圖向她闡述自己的“宏偉藍圖”和“服務理念”。林曉蔓只是平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他，但眼神里沒有任何波瀾。最后，她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想法很多是好事，但腳踏實地更重要。”然后便禮貌地點點頭離開了。這句話像一根細小的刺，扎了陳志遠一下，但很快就被他狂熱的競選激情淹沒了。
競選對手是一個叫吳剛的男生，本地人，家境不錯，人長得帥，籃球打得好，在同學中人氣很高。他競選方式相對“正常”：發表一些中規中矩的承諾，組織幾場籃球友誼賽拉票。相比之下，陳志遠那套“打了雞血”似的作風，顯得有些滑稽和格格不入。不少同學私下議論：“那個陳志遠，是不是瘋了？”“整天喊口號，跟傳銷似的。”“選他？不靠譜吧？”
競選演講在系里最大的階梯教室舉行。吳剛的演講流暢、自信，帶著點公子哥兒的瀟灑，贏得不少掌聲。輪到陳志遠上場時，他深吸一口氣，帶著《心光》賦予他的無限自信，大步流星走上講臺。燈光打在他因激動而泛紅的臉上。
·他的演講，是一場將成功學雞血、個人“奮斗史”（被他刻意渲染得無比悲情和勵志）以及對未來的空洞許諾混合在一起的、極具煽動性的表演：
開頭，他聲情并茂地講述自己如何從“河南最貧困的山溝溝里爬出來”（夸張），如何在職高“與冰冷的機器為伍卻從未熄滅心中的火焰”（煽情）。
然后，話鋒一轉，痛陳系里學生活動的“死氣沉沉”和同學們的“精神萎靡”（打擊現狀，制造焦慮）。
接著，他猛地提高音量，揮舞著手臂，模仿著李耀陽的姿態，拋出他的“施政綱領”——“激情燃燒計劃”！包括每月一場大型勵志講座（請校外“大師”）、每周一次“成功經驗分享會”（他主講）、組建“營銷精英突擊隊”去企業“實戰”……藍圖描繪得天花亂墜，氣勢如虹。
最后，他帶領全場（主要是他的支持者）高呼口號：“燃燒吧！青春！奮斗吧！營銷人！選擇陳志遠！選擇不一樣的明天！”他的聲音嘶啞卻充滿力量，臉上是近乎宗教般的狂熱光芒。
現場氣氛被他帶到了一個高點，尤其是那些被他感染或覺得看熱鬧很有趣的學生，也跟著起哄、鼓掌。他的“表演”掩蓋了內容的空洞和執行的巨大難度。相比之下，吳剛那務實的演講反而顯得平淡無奇。
投票結果出乎很多人的意料。陳志遠，憑借著這種極具沖擊力（或者說“洗腦效果”）的演講和前期積累的“苦勞”，以及鄭老師“平衡”（吳剛背景太硬不好控制）的考慮，竟然以微弱的優勢當選了！
當結果宣布的那一刻，陳志遠站在講臺上，接受著（并不算太熱烈）的掌聲，看著臺下表情各異的面孔——有歡呼的支持者，有漠不關心的路人，有撇嘴不屑的反對者，還有角落里面無表情的林曉蔓……巨大的狂喜瞬間淹沒了他！他感覺自己像登上了人生的第一個巔峰！他高高舉起雙臂，像一個凱旋的將軍！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奉獻”、所有的自我激勵，在這一刻都得到了“回報”！《心光》是對的！《暗礁》是對的！《財富箴言錄》更是對的！他陳志遠，就是注定要成功的！學生會主席，只是他邁向“大老板”之路的第一塊跳板！
(六)高處不勝寒：幻夢下的裂痕
當選主席后的陳志遠，更加意氣風發，干勁十足。他立刻開始推行他的“激情燃燒計劃”。
·然而，現實很快就給了他幾記悶棍。
大型勵志講座：他試圖聯系李耀陽，對方經紀人開出了天價出場費，根本不是系里那點可憐經費能負擔的。退而求其次請了個本地小“大師”，結果講座內容空洞無物，現場反應冷淡，最后草草收場，還虧了錢。
“成功經驗分享會”：他自己主講了幾次，開始還有人出于好奇來聽，但翻來覆去就是那套“心態決定一切”、“要成功先發瘋”的口號，毫無實質內容。很快，聽眾寥寥無幾，成了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營銷精英突擊隊”：聯系了幾家企業，人家一聽是職院的學生，還是“突擊隊”，直接婉拒。唯一一家愿意“合作”的小公司，把他們當成了免費勞動力，派去街上發傳單，風吹日曬，毫無技術含量，同學們怨聲載道。
日常工作：組織活動缺乏經驗，經常漏洞百出。協調各部門矛盾，他只會用“正能量”口號去壓服，結果矛盾更深。處理具體事務，他好高騖遠，眼高手低，細節一塌糊涂。
他越來越忙，疲于奔命，但效果甚微。系里的活動并沒有變得更好，反而因為他的瞎折騰，顯得更加混亂。同學們的不滿開始增多。他試圖用更響亮的口號、更夸張的行動來掩蓋問題，結果適得其反。他開始感受到壓力，來自鄭老師（對他能力的質疑）、來自同學（抱怨和不配合）、甚至來自他那些原本的支持者（感到失望）。
一次，他為了強行推進一個自己構想的“大型商業策劃比賽”，不顧實際條件，要求各部門限時完成不可能的任務。負責宣傳的干事林曉蔓（她因為能力被選入宣傳部，并非陳志遠本意）冷靜地分析了預算不足、時間不夠、企業資源匱乏等問題，提出了更務實的方案。但正被“雞血”和主席頭銜沖昏頭腦的陳志遠，認為林曉蔓是在“潑冷水”，是“缺乏斗志”，是“失敗者思維”！他當眾駁回了林曉蔓的意見，用一種近乎訓斥的語氣強調“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只要你想！”。林曉蔓看著他，眼神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深深的失望和憐憫。她沒有爭辯，默默坐下了。那一刻，陳志遠心里莫名地刺痛了一下。
更讓他感到孤立的是，他發現王磊（那個冷眼旁觀的室友）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像看一個滑稽的表演者。一次深夜，他在宿舍里對著鏡子練習第二天的“激勵講話”，王磊忍不住說了一句：“志遠，你不累嗎？天天這么喊，有用嗎？”
陳志遠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累？成功路上怎么會累！王磊，你就是缺少這種激情！《心光》說了，消極情緒是成功的最大敵人！你這樣下去很危險！”他搬出了他的“理論武器”。
王磊嗤笑一聲，搖搖頭，不再說話，但那眼神里的嘲諷和不以為然，深深刺傷了陳志遠。他第一次對自己堅信不疑的“寶典”產生了一絲動搖：為什么這些“真理”，在王磊、在林曉蔓這樣的人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學生會主席的光環下，雞血的效力正在迅速消退。疲憊、迷茫、孤立感開始滋生。他站在所謂的高處，感受到的不是一覽眾山小的豪情，而是高處不勝寒的冷風。他像一艘被狂熱信念驅動、卻迷失在現實礁石叢中的小船。那個“大老板”的幻夢，依舊在遠方閃耀，但通往它的道路，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崎嶇和布滿迷霧。他開始隱約感覺到，單靠喊口號和“無私奉獻”，好像……真的不夠。一絲微小的裂痕，在他精心構筑的成功學幻夢上，悄然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