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緣起
在西泠印社走過100年歷程之后,真正意義上的“西泠印社史研究”,以及隨之而來的“西泠印社史學史研究”才剛剛開始。這并不是說過去100年特別是20世紀80年代以后,我們絲毫沒有積累關于西泠印社社史研究的成果。也并不是說在過去,我們沒有收獲一丁點研究西泠印社史所需要的資料(文獻與實物)以及拓展研究角度、研究方法。關于前者,各種有分量的單篇論文已不下十余篇,特別是在西泠印社成立八十周年與九十周年之際涌現出來的印社史研究論文與著作,已經有相當高的水準。而在最近,關于印社景點遺址的修繕,印譜、印泥的品牌說明等研究,更是披露了許多重要的歷史事實。關于后者,歷次社慶論文集,以及集中在《西泠藝報》上的許多回憶文章,更是不斷在提醒、呼喚、鞏固我們的曾經模糊的記憶,告訴我們在這100年里,其實曾經有過如此豐富多彩的社員人際交往和印社與社會的交往。這些珍貴的回憶錄與親歷記,必將為西泠印社社史的撰寫,起到不可或缺的重大史料支撐作用。
即使不考慮這些,我們也已經有了幾部號為經典的西泠印社志稿。比如,1915年葉為銘等人編的《西泠印社志》,1956年秦康祥等編的《西泠印社志稿》。這些《志》無論規模大小,都為西泠印社的現存資料作了相當有條理的梳理,都已大致勾畫出了這100年歷史演變中某一階段的歷史真實或發展脈絡。應該說在目前,我們若要研究西泠印社百年史,這幾部凝聚了前人心血的《志》,是繞不開去的必備的參考資料。
但是,綜合考慮所有這些文獻資料的充分價值之后,我們仍然認為:真正的西泠印社史研究尚未有一個清晰的輪廓。作為學術研究,它尚處于起步的階段。不但各種研究論文還只是選取一些特定的視角展開,無法形成一個有系統的內容課題群,且各篇論文或各個研究題目之間所能達到的深度與高度不相同。而許多珍貴的回憶錄、親歷記,只能作為研究的資料支撐,還不是學術研究本身。研究當然少不了參考各種回憶錄資料,但回憶錄之類本身并不具備“學理性”的框架結構,且回憶者受身份角色所限,會有自覺或不自覺的抑揚褒貶,有可能出現回憶完全失實或張冠李戴的情況,不加以嚴格的學術甄別,難以直接應用。至于幾部《志》,除了因撰稿者視角差異而產生的對材料處理方式的不同,已經出現了同一事實卻引出不同結論、甚至連事實也被人為篩選的個別事例,從而體現出“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的正、反兩方面的影響。即使我們仍選擇接受它們,從嚴格的歷史學研究體例來看,“志”的體例也不同于“史”。“志”是平面的,不強調來龍去脈、因果分析的,而“史”重在從平面的事實中抽取出因果結論。因此,目前這兩部《志》不能作為“西泠印社史研究”的學術標志,而只能是作為它的前期準備,這是由歷史學常識所規定的。
至于其他方面的問題也還有不少。比如,我們還沒有一部關于西泠印社100年歷程的詳細的大事記或學術年表。也還沒有關于四個創始人即丁仁、王禔、葉為銘、吳隱四君子,他們各自的個人年譜或年表——已有的一些簡表當然可以權且救一時之急,但隨著研究的深入,這些簡表仍然因其過于簡略而不足敷用。至于西泠印社中后期的一些核心人物,比如張魯庵、秦康祥、韓登安,以及高式熊先生,他們的個人資料從年表到“自訂年譜”,也還有許多付之闕如。此外,關于西泠印社早期諸賢一直到后50年中起主要作用的社員的專題、專案的研究論文也還很少,比如《丁輔之論》《葉為銘論》以及《張魯庵論》《韓登安論》等。或還有站在西泠印社社長角度上研究的吳昌碩、馬衡、張宗祥、沙孟海專題研究成果,也還是大大不夠甚至“缺席”。比如,不談吳昌碩書畫篆刻的杰出成就,而只談他作為社長的貢獻;不談馬衡作為故宮博物院院長的功績,而只談他的社長職位與為西泠印社建設的業績;不談張宗祥作為浙江圖書館館長在圖書目錄版本學上的功績;也不談沙孟海在書法上的泰斗地位,乃至于趙樸初、啟功諸前輩,只研究他們的西泠印社身份;或還有前舉的張魯庵、韓登安、阮性山,到高式熊先生,當然還有已故的王個簃、諸樂三、錢君匋、方去疾、方介堪諸位副社長……目前還舉不出這方面的現成成果。而沒有這樣的個案研究的扎實積累,要完成一部真正有價值的、能為印社做一歸結的《西泠印社史》,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于是,我們在西泠印社100周年誕辰之際,開始著手整理這百年之中的各種相關資料。整理共分成兩部分。第一,是把幾部《志》做一個總體的整理與閱讀,并且對一些相關人物、相關事件的文獻記載,盡量加以收羅。特別是對一些重大事件的資料收集,盡量做到不遺漏。此外,當代印社諸賢的一些回憶文字,只要大致言之成理,也先行匯輯,使之綜合幾個方面的資料,能大致形成一定的規模,能夠兼顧各個方面,構成一個穩定的資料框架與一定量的資料群。第二,是以編年的形式對之做梳理,使各種散見的、零星的資料逐漸進入一個統一的時間序列,逐漸形成一種時序上的前后關系和事件上的因果關系。最終,則以“史料長編”的形式完成對百年史材料的基本梳理,從而為今后撰寫《西泠印社史》提供一個扎實的基礎。這,就是我們這部80萬言的《西泠印社百年史料長編》的由來。過去北宋司馬光修《資治通鑒》網羅史料有“寧失之繁,勿失之略”之說,為此他修《通鑒》先編《長編》。我們也仿其成例,修《西泠印社史》則先修《史料長編》,應該說這是有“祖宗成例”在先的,而本書則為《長編》之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