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愈鎖上咖啡館的門，將“暫停營業(yè)“的牌子翻轉過來。他的太陽穴突突跳動，每一次脈搏都像有小錘子在敲打顱骨。過度使用能力的后遺癥比想象中更嚴重——不僅是暫時性失明，還有這種足以讓人蜷縮在地的偏頭痛。

他跌跌撞撞地摸向二樓的生活區(qū)，手指在墻壁上留下汗?jié)竦暮圹E。三階、五階、九階...十七階樓梯，他默數著，這是失明時唯一的導航方式。

二樓走廊盡頭是妹妹的房間。陳愈停下腳步，將額頭抵在冰涼的門板上。門后傳來規(guī)律的“滴滴“聲——生命監(jiān)護儀的聲響，這聲音已經陪伴他四百七十二個日夜。

“小暖，我回來了。“他輕聲說，盡管知道不會有回應。

推開門，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房間里窗簾緊閉，唯一的光源來自床頭柜上的小夜燈。陳暖躺在床上，看起來像是睡著了，只是胸口連接的電極片和鼻飼管提醒著訪客：這不是普通的睡眠。

陳愈摸索著坐到床邊，握住妹妹的手。那只手冰冷而僵硬，像大理石雕刻而成。一年前，陳暖是海川大學心理學系最年輕的研究生；現在，她是醫(yī)學上定義的“持續(xù)性植物狀態(tài)“患者，或者用非專業(yè)術語說——“情緒凍結“的首批受害者之一。

“今天我遇到了一個和你癥狀很像的女孩，“陳愈用拇指摩挲著妹妹的手背，“她的抑郁已經具象化成黑貓了...很漂亮，但也很危險。“

監(jiān)護儀的波紋平穩(wěn)地跳動著，沒有任何變化。陳愈嘆了口氣，伸手調整了一下輸液速度。自從陳暖出事，他就自學了基礎護理。醫(yī)院給出的結論是“病因不明的神經退行性疾病“，但他知道真相遠非如此——陳暖是在參與新腦科技的實驗后變成這樣的。

床頭柜上擺著一張合影：陳愈穿著白大褂，陳暖舉著畢業(yè)證書，兩人在陽光下笑得燦爛。那是他還在市立醫(yī)院心理科工作的日子，遠在他發(fā)現自己能看見并操控情緒之前，遠在他知道世界上存在“情緒熵增癥“這種怪病之前。

一陣尖銳的疼痛突然刺穿他的前額，陳愈悶哼一聲，不得不松開妹妹的手。視覺開始恢復，但代價是更加劇烈的頭痛。他跌跌撞撞地走進浴室，擰開水龍頭，將整張臉埋進冰冷的水流中。

水流沖刷著他緊繃的神經，陳愈抬起頭，鏡子里的男人面色蒼白，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色，濕漉漉的劉海貼在額頭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虹膜周圍泛著一圈不自然的銀光，這是能力使用過度的標志。

“系統(tǒng)狀態(tài)：警告。情感負荷達到臨界值。建議立即休眠。“一個機械女聲突然在他腦海中響起。

陳愈苦笑。這個自稱“情感交互界面“的東西在他獲得能力的第一天就出現了，像某種寄生在意識中的AI，時刻監(jiān)測著他的情緒波動。他至今不確定這是超能力的組成部分，還是新腦科技在他不知情時植入的某種技術。

“休眠時間？“他在心中問道。

“預計恢復時間：8小時36分鐘。當前情感熵值：78/100。“

比上次又高了。陳愈擦干臉，走向自己的臥室。每次使用能力后，系統(tǒng)評估的“情感熵值“都會上升，而他至今不知道達到100會發(fā)生什么。

他剛躺下，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未知號碼，但內容讓他的睡意瞬間消散：

“周雯雯回公司后情緒崩潰，現已被送往新腦醫(yī)療中心。她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一個朋友“

陳愈猛地坐起，隨即因眩暈不得不扶住床頭。新腦醫(yī)療中心——那是陳暖最后清醒時去過的地方。他迅速回復：“什么公司？“

答案在三秒后到達：“新腦科技，認知研究部實習生。“

陳愈的手指僵住了。又是新腦科技。林霧提到的那七起自殺案，周雯雯的突然崩潰，陳暖的“凍結“...這些碎片之間一定存在某種聯系。

他必須再去見周雯雯。

天色已暗，陳愈套上外套準備出門，卻在樓梯口停住了腳步。咖啡館一樓傳來細微的響動——有人闖入了已經打烊的店鋪。

陳愈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走下樓梯。透過樓道的縫隙，他看到一樓有手電筒的光束在移動。不是普通小偷，專業(yè)人士才會這樣有目的地搜索。

他輕輕推開樓梯間的暗格，取出一把戰(zhàn)術手電——這是他自從發(fā)現自己的能力后準備的防身裝備之一。正當他考慮如何制伏入侵者時，一個熟悉的聲音讓他僵在了原地。

“我知道你在樓上，陳先生。“林霧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我們可以好好談談，或者我以妨礙公務罪逮捕你。你的選擇。“

手電筒的光束突然轉向樓梯，陳愈不得不舉起手遮擋強光。當他適應光線后，看到林霧站在咖啡館中央，身邊還有兩個穿制服的警察正在翻查他的咖啡機。

“私闖民宅是違法的，林警官。“陳愈走下樓梯，盡量保持聲音平穩(wěn)。

林霧亮出一張搜查令：“鑒于你與多起自殺案的關聯，法官認為有必要對你的店鋪進行徹底檢查。“她走近一步，敏銳地注意到陳愈蒼白的臉色和異常的眼睛，“你看起來不太好。“

“偏頭痛。“陳愈簡短地回答，同時快速思考著對策。如果他們找到二樓，發(fā)現陳暖...

“老板！“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我按約定來修你的AR系統(tǒng)了！“

所有人都轉向聲源。一個穿著 oversized連帽衫、戴著夸張AR眼鏡的少女站在門口，嘴里嚼著泡泡糖，手里拎著一個印有“極客天堂“l(fā)ogo的工具箱。她看起來不超過十五歲。

林霧皺眉：“咖啡館已經關門了，小朋友。“

“哇哦，警察阿姨！“少女夸張地瞪大眼睛，隨即轉向陳愈，“老板，你犯事了？需要我聯系律師嗎？我表哥是哈佛法學院的。“

陳愈一頭霧水，但直覺告訴他應該配合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孩：“這位是韓真真，我請來維護AR系統(tǒng)的技術顧問。“

林霧懷疑地打量著兩人：“這么晚？“

“時差問題。“韓真真大搖大擺地走進來，一屁股坐在吧臺前，“我剛和硅谷的大佬們開完視頻會議。“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滑給林霧，“韓真真，十四歲，天才黑客，三個專利持有者。需要查驗證件嗎警官？“

林霧接過名片，上面的頭銜是“量子情緒系統(tǒng)首席架構師“。她挑起眉毛：“這是什么公司？“

“我自己的startup。“韓真真滿不在乎地說，同時從工具箱里掏出一堆電子設備，“老板，你的情感交互界面又崩潰了吧？我就說那個beta版不穩(wěn)定。“

陳愈心跳漏了一拍。這個女孩怎么會知道他的“系統(tǒng)“？

林霧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移動：“什么情感交互界面？“

“咖啡館的AR系統(tǒng)啊。“韓真真一臉天真，“我們給每個顧客的情緒狀態(tài)做可視化處理，幫助老板調制更適合他們心情的咖啡。超酷的，對吧？“

陳愈趁機接過話題：“就像我剛才說的，只是一種情緒疏導技術。“

林霧看起來并不完全相信，但她暫時沒有繼續(xù)追問。一個警察從后廚走出來，搖了搖頭，表示沒有發(fā)現可疑物品。

“我們會繼續(xù)調查。“林霧收起搜查令，遞給陳愈另一張名片，“如果你想起任何關于新腦科技的事，隨時聯系我。“

等警察全部離開后，陳愈立刻鎖上門，轉向那個神秘的少女：“你到底是誰？“

韓真真摘下AR眼鏡，露出一雙異常清澈的眼睛：“韓真真，如假包換。“她突然切換成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嚴肅語氣，“你的系統(tǒng)需要升級了，陳醫(yī)生。情感熵值78？再這樣下去，你會比那些'凍結'的人先崩潰。“

陳愈后背發(fā)涼：“你怎么知道這些？“

“因為我認識你妹妹。“韓真真從連帽衫口袋里掏出一個U盤，“陳暖學姐是我在黑客松比賽上的導師，直到她...嗯，你知道的。“

陳愈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腕：“你認識小暖？她參與新腦科技的實驗時你在場嗎？“

韓真真輕輕掙脫，表情突然變得警惕：“首先，那不是'實驗'，那是一場謀殺。其次...“她壓低聲音，“你店里現在有三個竊聽器和兩個隱藏攝像頭，都是剛才那些警察留下的。想繼續(xù)談的話，跟我來。“

她走向咖啡館的角落，從工具箱里取出一個奇怪的裝置按下按鈕。一陣高頻噪音后，幾個小紅點從墻壁和天花板的不同位置熄滅了。

“白噪音干擾器，我發(fā)明的。“韓真真得意地說，“現在我們可以安全談話了。“

陳愈的大腦飛速運轉。這個看似未成年的女孩不僅知道他的能力，還認識陳暖，甚至擁有反偵察技術。太過巧合了。

“證明給我看。“他冷靜地說，“證明你認識我妹妹。“

韓真真嘆了口氣，在AR眼鏡上按了幾下，然后遞給陳愈。鏡片上顯示出一段視頻：陳暖穿著實驗室白大褂，摟著一個戴大眼鏡的小女孩的肩膀。

“這是去年三月的黑客松決賽。“韓真真的聲音突然柔軟下來，“學姐說如果我贏了，就推薦我去麻省理工的青少年項目。“

視頻里的陳暖笑著對鏡頭說：“小真真可是未來的諾獎得主，她的量子情緒算法會改變世界！“

陳愈的手微微發(fā)抖。那是出事前兩周的陳暖，健康、快樂，對未來充滿期待。他摘下眼鏡，深吸一口氣：“你想要什么？“

“合作。“韓真真直視他的眼睛，“新腦科技在制造更多的陳暖，而我是少數幾個知道真相的人之一。我需要你的能力進入他們的核心系統(tǒng)。“

“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是唯一一個能從'情緒凍結'狀態(tài)中提取信息的人。“韓真真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而且，我認為學姐在凍結前，在她的情緒里留下了某種信息...只有你能讀取。“

陳愈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年來，他嘗試過無數次與陳暖建立情感連接，但每次都像撞上一堵無形的墻。如果真如韓真真所說...

“我需要先見周雯雯。“他說，“她今天來過咖啡館，現在在新腦醫(yī)療中心。“

韓真真吹了個泡泡：“巧了，我正好黑進了他們的安保系統(tǒng)。“她掏出手機，調出一個實時監(jiān)控畫面，“不過你得快點，根據內部文件，情緒崩潰的實習生通常會在48小時內被轉移至'特殊護理部'...而進去的人，沒有一個出來過。“

監(jiān)控畫面上，周雯雯被束縛在病床上，雙眼圓睜，嘴里不停地說著什么。陳愈湊近屏幕，通過唇語辨認出那句話：

“黑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