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走出荊楚大地 東渡扶桑
- 李漢俊(中共一大代表叢書)
- 田子渝
- 4216字
- 2025-07-16 10:23:22
在中國湖北中部有一個古老的縣——潛江(今潛江市),在公元前5世紀,這個地方就有了歷史記載,原屬于楚國章華和竟陵。宋乾德三年(965年),正式用現名,建縣城于豆子湖,隸屬湖北路江陵府。1913年潛江屬襄陽道,1926年改為省轄縣。
潛江地處江漢平原中部,地勢平坦,一馬平川,是我國主要的商品糧棉產區。西靠近長江;漢江從縣內北邊日夜不息地流過,漢江的支流東荊河縱橫東部縣境。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在楚文化的熏陶下,這兒人才輩出,僅在近代就涌現出資產階級革命家傅慈祥、劉靜庵等。
本書的主人翁也是其中的一個。這位從荊楚大地走出去的烈士原名李書詩,號漢俊,又名李人杰。生于1892年(光緒十八年)陰歷三月初十。他的家鄉湖北潛江坨埠垸(今潛江楊市袁橋鄉)雖是我國中部最富庶的地區之一,但是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舊社會,優越的地理環境卻沒有給勞動人民帶來溫飽,稍有天災,廣大的農民就四處逃荒。這在他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跡。
他出生在一個貧寒的知識分子家庭。他的父親李金山(1844—1919,字鳳亭,晚年別號老迂)從小刻苦用功,尤善書法,打下了扎實的舊學基礎。長大后走上了傳統的科舉道路,但屢試均落第,直到38歲才中了秀才。為了謀生,他在鄉間或城關當上了塾師,過著清貧的生活。李金山生活在國勢日衰的動蕩年代,西方列強掀起了一陣陣瓜分中國的浪潮,民族災難日益深重,激起了包括李金山在內的廣大知識分子的強烈憂患意識。他執教時,經常教育學生勿忘國恥,好好學習,掌握救國的本領,將來為國家效力。
李金山共有七個孩子(三男四女),長子書麟早喪。他將希望寄托在次子李書城和三子李漢俊身上。他以軍事、工商業為富國強兵之道,訓勉李書城習軍事,李漢俊學工商業,“各成專材以備國家用”[1]。李金山的殷殷愛國之心,在李漢俊的幼小心靈里埋下了深深的根。
李書城對李漢俊最初的成長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李書城(1882—1965),字曉園,又名筱垣、小垣。在仕途中,李書城要比他父親幸運得多,在16歲時,就中了秀才。那時他頭上留著長辮子。也許是為了圖個吉利,大人在他的辮子上扎了一根紅絨線,所以鄉鄰們叫他是“紅絨線辮子的小秀才”。1899年他離開了閉塞的家鄉,來到省城武昌,入經心書院。這所由湖北開一代新風的張之洞創辦的高等學府,開設了西方近代教育課程,極大地開闊了李書城的眼界。他開始接受西方民主思想,結識了革命黨人吳祿貞[2]。
1902年,李書城被張之洞選派到日本,初入東京弘信書院速成師范學習,后進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在那里他拜訪了孫中山,結交了黃興,開始投身革命。他和友人組織湖北同鄉會,創辦了《湖北學生界》(后易名《漢聲》),宣傳反清、愛國的民族思想。
1904年,年僅12歲的李漢俊在吳祿貞的資助下,也東渡扶桑。他留學日本不是孤立現象,是隨著中國近代留學熱潮而踏上了東方的島國。在政治上,日本自從明治維新后,迅速成為帝國主義國家。它在脫亞入歐時,走向了向外擴張的道路,中國首當其沖。日本這個不到中國4%面積的彈丸小國,卻在甲午戰爭中打敗了天朝上國。但在文化上,中國竟出現了空前的留日熱,大批的青年學生涌向扶桑之國。就在李漢俊到日本的這一年,中國留日學生就有近5000人,與李漢俊同赴日本的湖北留學生有420人。到1906年,留學熱達到高潮,有上萬學子東渡。中國留學日本運動延續時間之長,人數之多,所習學科面之廣,都是世界歷史上所罕見的。為什么昔日留學生派遣國——日本會變成留學生教育國,而留學生教育國——中國卻變成留學生派遣國呢?為什么大批中國知識分子渡海到令中國蒙上奇恥大辱的敵對國——日本去拜師求知識呢?
19世紀中葉,西方資本—帝國主義列強用大炮、商品和毒品砸開了中國腐朽的長城,使中華民族危機日益深重。1894年第一次中日戰爭,日本打敗了中國,強烈地震撼了中國朝野上下。具有強烈憂患意識的先進中國人進行了深刻反思,很快他們發現,中日的差距主要在學習西方的差距上。日本自“大化革新”以后,持續1200年左右時間的封建社會,到19世紀中葉,與中國一樣,同樣遭到了西方列強的侵凌,受到淪為殖民地社會的威脅。日本于1868年開始了大規模學習西方的變革運動,很快從封建社會轉變為擁有強大軍事和經濟實力的資本主義的近代化的國家。隨著這個歷史進程,日本大量翻譯出版了西方文化書籍,幾乎全方位地引進近代文化。
先進的中國人認識到:“今日之日本,其于吾國之關系,則猶橋耳。數十年以后,吾國之程度,積漸增高,則歐美各國,固吾之外府也。為今之計,則莫如首就日本。文字同,其便一;地近,其便二;費省,其便三;有此三便,而又有當時維新之史,足為東洋未來國之前鑒。”[3]也就是說中國絕大多數留學生是抱著救國、強國的夢而負笈東渡,企圖通過日本這座“橋”,去挽救面臨瓜分危機的祖國。因此20世紀初的留學熱是中國人民進行救亡圖存,將祖國建成為現代化國家的歷史進程的重要一部分。
正是這股強勁的世紀潮,將李漢俊與許多熱血青少年送到了一衣帶水的鄰國。在那里,李漢俊和李書城住在一起,耳濡目染,受到資產階級民主思想的熏陶。他最初進入一個叫曉星的法國教會中學讀書,后入第八高等學校(大學預科)。1915年7月,他考入東京帝國大學土木工學科。這時他成為清政府的官費生,住在東京牛込區白銀町33番,先后由劉震新(湖北沔陽人)、言微(江蘇常熟縣人)作保證人。1918年7月19日畢業。從他在該校的成績單看,他的學習成績一般,三年各科的平均成績分別為69.8分、69.1分、67.8分,畢業論文評點是65分。由此看來,他的心思沒有完全用在學習上。
事實也正是這樣。處在民族危機四伏的時代,李漢俊和他的中國同學,絕大多數是無法安心讀書的。那時中國政潮波瀾起伏,袁世凱復辟、府院之爭、張勛復辟、段祺瑞政府的媚日賣國……這些都在中國留學生中掀起了一陣陣狂濤。如何救國成為他們首要思考的問題。要救國就要有救國的思想和主義,李漢俊正在苦苦地尋找救國的思想武器。
他成績差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對日本資產階級教育制度和死板的考試方式的憤恨和抗爭。他在《我的“考試畢業”觀》(《星期評論》第44號,1920年4月4日)做了披露。日本考試,只要第一、二次考試考得好,得到老師好的印象,那么以后的成績就與前次的差不多。如果第一、二次考得不好,那么就永遠也不要想得到好的成績。他進帝國大學時的第一次考試,碰巧住地失火,將他的所有書籍筆記燒得干干凈凈,“于是此后成績就受打擊,發表底結果很壞。自此以后,就永遠跳不出后二十名了”。
這時的日本正是社會激烈動蕩的大正時期(1912—1925),日本在日俄戰爭中確立了世界強國的地位。這一顯著變化,一方面推進了日本軍國主義,加強了日本國民的民族意識;另一方面社會潛在的各種矛盾日益激化。以上兩個原因在日本造成了東西文明的比較和社會主義的傳播。在思想上,單純的崇拜西方的熱情明顯衰退,同時,國粹主義也失去了根據。人們尋根于日本的社會與現實,樹立獨立文明的傾向愈來愈濃。在尋求新思想的時候,社會主義的傳播形成了高潮。
日本社會主義運動是從甲午戰爭后開始的。1898年10月,日本成立了“社會主義研究會”(后改為“社會主義協會”),幸德秋水、堺利彥、片山潛、山川均、河上肇等成為日本社會主義運動的先驅者。伴隨社會主義運動的風起云涌,馬克思主義在日本迅速得到傳播。中國具有初步馬克思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最初也是通過日本這座“橋”而樹立的。如李大釗、陳獨秀、李達、陳望道、施存統[4]等,均是從日文中學習馬克思主義的。李漢俊也不例外,他毅然放棄了最喜愛的數學,選擇了馬克思主義,從而在思想上超越了兄長李書城。
在日本學習期間,李漢俊認識了兩位激進的青年。一位是戴季陶(1891—1949),原名傳賢,學名良弼,字選堂,又字季陶。因戴氏先祖出自安徽,后遷居浙江,他生于四川廣漢,所以他自稱是“蜀中野人”。自幼受到傳統的教育,聰悟敏穎,有神童之譽,但早年科舉考試卻落第,使這位后來長期擔任國民政府考試院長的人與科考生無緣。1903年他考入成都客籍學堂高等科,在學習期間,第一次受到革命思想的影響。16歲時,到日本東京留學。這一年,孫中山先生創立中國同盟會。戴季陶初入師范學校,后轉入日本大學,專攻法科。雖然他追隨孫中山先生是后來的事,但很顯然那時他已被孫中山的革命思想所感染。
1909年夏,戴季陶歸國,曾在蘇州任職。半年后到上海,初在《上海日報》擔任編輯,后就職《天鐸報》,不久擔任該報的主筆,同時他為中國同盟會會員于右任辦的《民立報》撰稿。此時他開始用“天仇”的筆名寫文章,表明他與腐朽的封建王朝實行徹底的決裂。他的文章針砭時弊,筆挾風雷,使其名聲大振,也使《天鐸報》成為“提倡民族主義,鼓吹排滿”的最具有影響的十三種報紙之一。1911年春,因鼓吹革命而遭到清政府的通緝,亡命日本。不久應好友雷鐵崖(昭信)的邀請,到南洋,擔任《光華日報》編輯。在那里他參加了中國同盟會,從此成為一個職業革命者。辛亥武昌首義爆發,他立即趕到漢口,與革命軍一起,參加了陽夏保衛戰。后到上海,上海光復后,辦《民權報》,鼓吹革命。
1912年9月,孫中山先生督辦全國鐵路事宜,戴季陶被聘為孫中山的(機要)秘書,直到孫中山先生逝世。在這十多年的時間里,他總體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孫的身邊。二次革命失敗后,他再次出走日本,協助孫中山成立中華革命黨。直到五四運動前夕,他仆仆于中日之間。
另一位同志是沈玄廬(1883—1928),名定一,字劍侯,別號玄廬。浙江蕭山人,生于福建順昌。早年入縣學,為邑庠生,后用一萬元得任云南廣通縣知縣。1908年到日本,與中國同盟會接觸頻繁,接受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思想的熏陶。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參加上海光復、南京戰役等。次年組織公民急進黨。二次革命失敗后,遭通緝,亡命日本、新加坡等地。1916年浙江議會恢復,被選為省議會議長。護法運動失敗后,到上海開始注意社會主義問題。
戴、沈在日本期間,或在新文化運動中,受到日本大正社會主義思潮的沖擊,思想上均曾傾向社會主義。所以他們在上海與李漢俊重聚時,很快找到了思想上的共同點。
李漢俊在日本是十分活躍的,他結識了一些日本的社會主義者、傾向社會主義者,以及其他進步人士。他的活動引起了日本外務省的密切注意,派人加以監視。這一點從日本警視廳總監的有關報告中可以得知。1920年6月,施存統到日本,經過戴季陶、李漢俊的介紹,認識了日本社會主義者堺利彥、高津正道和宮崎滔天等。1921年4月,李漢俊也到日本,與施存統一道,與日本社會主義者一起,擬發行秘密出版物,并且協商出傳遞出版物的辦法。他的行蹤不明,日本警視廳派人對他“給予嚴密監視,并繼續進行暗中偵察”[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