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城的藥市向來是辰時開市，可今日卯時剛過，沈記藥材鋪的伙計就發現，鋪子門板上被人用狗血畫了只扭曲的蝙蝠——影衛司的徽記。血字未干，腥氣順著門縫鉆進鋪內，染得整柜的當歸、黃芪都帶著股鐵銹味。

“掌柜的，這......“伙計手抖著指向門板，聲音發顫。他在沈家當差十年，見過地痞鬧事，見過同行使壞，卻沒見過這般赤裸裸的威脅。影衛司的蝙蝠徽記，在青陽城百姓眼里，比閻王的勾魂帖還要嚇人。

沈記藥材鋪的掌柜是個留著山羊胡的中年人，此刻正用浸了烈酒的布巾擦拭血字，可那狗血像是生了根，越擦暈染得越開，在門板上拖出一道道暗紅的痕跡，像無數條爬動的血蛇?！皠e聲張。“他壓低聲音，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去后院告訴老爺，就說'他們'動手了?！?

消息傳到沈府時，沈萬堂正坐在葡萄架下擺弄他的紫砂茶具。秋陽透過藤葉的縫隙落在茶盞上，映出他渾濁的老眼——昨夜送來的柴火里，藏著三具影衛司的尸體，脖子上都有細密的勒痕，和黑風寨的死狀如出一轍。他知道，這是墨天行在警告。

“爺爺。“沈落雁端著藥碗走來，素白的手指捏著青瓷碗沿，指節泛白。她剛從后門回來，城西的三個藥農今早突然翻供，說沈家去年收的一批甘草摻了毒草，此刻正跪在知府衙門前喊冤，引來不少百姓圍觀。

沈萬堂接過藥碗，卻沒喝，只是用茶盞蓋輕輕刮著浮沫：“去把后院地窖里的'雪魄膏'取來?！澳撬幐嗍怯脴O北雪蓮的根莖熬制，能解百毒，更能讓傷口在半個時辰內結痂，是當年影閣的秘藥，也是沈家最后的底牌。

“爺爺是想......“沈落雁心頭一緊。動用雪魄膏，意味著要動用人手，可沈府的護衛里，藏著多少影衛司的眼線，誰也說不清。

“影衛司要的不是沈家的藥材，是當年影閣留下的東西?！吧蛉f堂吹了吹藥沫，聲音輕得像風，“他們以為燒了黑風寨就能找到'名錄'，卻不知那東西早在二十年前就被你娘縫進了你的襁褓里?！?

沈落雁猛地攥緊袖口，那里的皮膚下，確實有塊銅錢大小的硬物，從小就跟著她，娘親說那是“護身符“。她一直以為只是塊普通的玉佩，此刻才明白，那竟是影閣幸存者的名錄——影衛司追查了二十年的東西。

“可他們為什么要針對藥鋪？“

“敲山震虎?！吧蛉f堂將藥碗放在石桌上，藥汁晃出的漣漪里，映出他眼底的疲憊，“墨天行想逼我們自己把人交出去。藥市的商戶們見沈家被影衛司盯上，定會紛紛撤單，不出三日，沈記的藥材就會滯銷，到時候......“他沒說下去，但沈落雁懂了。斷了生計的沈家，就像被抽了筋的老虎，只能任人宰割。

果然，辰時藥市開市后，沈記藥材鋪前冷冷清清。往日里搶著要沈家秘制膏藥的鏢師，今日路過時都繞著走；連合作了三十年的藥農，都托人帶信說“今年的藥材已被別家預定“。唯有幾個相熟的老大夫，敢趁著沒人時悄悄塞來幾包藥材，低聲勸“沈老爺還是避避風頭“。

午時剛過，更糟的消息傳來——沈家在城外的藥圃被人放了火，連片的金銀花、薄荷燒成了焦黑的炭，守圃的老仆被人打斷了腿，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說放火的人身手極快，只看到片黑影閃過，就聞到了汽油味。

“是影衛司的'鬼火隊'?！吧蛉f堂捏碎了手里的紫砂杯，碎片嵌進掌心，血珠滴在石桌上，與藥汁混在一起，“他們最擅長用明火施壓，當年影閣總壇的大火，就是他們放的?！?

沈落雁看著爺爺滲血的手掌，忽然想起歐陽麟。那個在黑風寨外將她護在身后的少年，那個能在影衛司的圍堵中帶著她踏葉而行的少年，此刻是不是也在被這些黑衣人追殺？她摸了摸袖中的雪魄膏，忽然做了決定。

“爺爺，我去趟書院?！?

“不可！“沈萬堂厲聲阻止，“墨天行巴不得你去找那小子，好把你們一網打盡！“

“可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吧蚵溲愕穆曇魩е鴱奈从羞^的堅定，“歐陽麟或許不知道名錄的事，但他一定知道影衛司的弱點。而且......“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我總得告訴他，影衛司已經盯上他了?！?

沈萬堂看著孫女眼里的決絕，忽然想起她娘親年輕時的模樣。當年影閣覆滅，她也是這樣揣著毒藥，說要去和影衛司同歸于盡。他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個小巧的銅哨：“這是'驚鴻哨'，吹三聲，會有人接應你。但記住，見了那小子就走，別多待。“

沈落雁接過銅哨，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她轉身往書院走時，沒看到沈萬堂望著她背影的眼神，那里面除了擔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決絕——他已經讓人去請城主府的老供奉了，哪怕付出半副家產的代價，也要保住孫女。

而此時的明德書院，歐陽麟剛從藏書閣出來。他懷里揣著本《江河水利考》，里面記載著青陽城周邊的水文分布，尤其是城西那條湍急的“斷水河“，據說河底暗礁密布，連最有經驗的漁夫都不敢在汛期靠近。他翻這本書，是想找處隱蔽的地方修煉——影衛司盯得越來越緊，雜役房的屋頂已經不安全了。

“歐陽?！吧蚵溲愕穆曇魩еⅲ@然是跑著來的，月白裙的裙擺沾了不少泥點，鬢邊的珍珠釵也歪了，“你......你快躲起來！“

歐陽麟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心里咯噔一下：“出什么事了？“

“影衛司開始對沈家動手了，他們......他們肯定也不會放過你?！吧蚵溲氵氖滞螅讣獗鶝?，“墨天行要的是影閣的名錄，可他們找不到，就會拿我們撒氣！“她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塞進他手里，“這是雪魄膏，能治外傷，你拿著......“

話音未落，書院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夾雜著雜役的驚呼和兵器碰撞的脆響。歐陽麟猛地將沈落雁往身后一拉，同時抬頭望向墻頭——十幾個黑衣人影正翻墻而入，腰間的蝙蝠令牌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他們來得好快?！皻W陽麟低聲道，將油紙包塞進懷里，長劍已悄然出鞘，“你從后門走，去藏書閣找范先生，他會保你。“

“那你呢？“沈落雁急道。

“我引開他們。“歐陽麟對她笑了笑，那笑容在晨光里竟帶著幾分輕松，“正好，我也想試試新練的劍法?！?

他提著劍沖向墻頭的影衛司，劍光在陽光下劃出道耀眼的弧線，像極了村里老槐樹開花時的模樣。沈落雁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爺爺說的話：“影閣的人，骨子里都帶著股瘋勁，越是絕境，打得越兇?！八站o銅哨，轉身往藏書閣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請人來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