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劍山的天說變就變，前一刻還晴空萬里，下一秒就烏云壓頂，跟王舞翻臉的速度有得一拼。海云帆剛在藏經閣抄完《清心訣》，抱著卷軸往回走，就被傾盆大雨堵在了半山腰的涼亭里。

雨下得跟瓢潑似的，砸在亭頂“噼里啪啦”響，像有人在上面炒豆子。他正踮著腳往外看，突然聽見“哐當”一聲，涼亭的木門被撞開，風鈴抱著個油紙包沖進來，渾身濕透得像只落湯雞，發梢還在滴水，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暈開一朵朵深色的云。

“我的媽呀！這雨是想淹死誰！”風鈴抹了把臉上的水，突然發現油紙包里的東西濕了，頓時哀嚎起來，“我的醬肘子啊！”

海云帆這才看見她懷里的油紙包，油汁正順著紙縫往下淌，滴在地上匯成小小的油河。他剛想遞過手帕，就見風鈴突然轉身，兩人距離太近，她的下巴“咚”地撞在他的下巴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嗷——”兩人同時捂著下巴蹲在地上，疼得五官都擠在了一起。

風鈴疼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抬眼卻看見海云帆正對著她齜牙咧嘴，下巴紅得像塊剛出鍋的紅燒肘子。她突然忘了疼，指著他的下巴笑出聲：“哈哈哈哈！你的下巴紅得能當信號燈了！”

海云帆本來疼得想掉眼淚，聽見這話頓時梗著脖子瞪她：“你也好不到哪去！像掛了兩個紅燒丸子！”他嘴上硬氣，手卻在偷偷揉下巴，指腹碰到剛才被撞的地方，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風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果然腫了個小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都怪你！好端端站在門口干什么？想碰瓷啊？”

“明明是你撞的我！”海云帆扶著亭柱站起來，剛直起腰，又疼得“嘶”了一聲，眼淚差點真掉下來。他這人啥都好，就是怕疼，小時候被針扎一下都要哭半天，此刻下巴像是被鈍器砸過，疼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疼就說疼唄，憋著干嘛？”風鈴看出他臉色發白，心里有點慌，嘴上卻不饒人，“難不成還想硬撐著當英雄？”

“我不疼！”海云帆梗著脖子犟，話音剛落，又疼得抽了抽嘴角，眼淚真的滾了下來，順著臉頰往下淌，混著雨水落在衣襟上，看著可憐兮兮的。

風鈴嚇了一跳，這還是她第一次見海云帆掉眼淚。以前他練劍被王舞揍得鼻青臉腫都沒吭過聲，現在居然被撞了下下巴就哭了？她突然有點手足無措，從懷里掏出塊皺巴巴的糖，遞過去：“給、給你吃糖，甜的，能止疼。”

這是她昨天偷偷藏的桂花糖，本來想等他練劍累了給他吃，此刻糖紙都被雨水泡軟了，黏糊糊地粘在手上。

海云帆看著那塊糖，眼淚突然掉得更兇了。倒不是因為疼，而是想起小時候生病，娘親也是這樣遞給他一塊糖，說“吃了糖就不疼了”。他吸了吸鼻子，想接過糖，手伸到一半又縮回去，別過頭說：“誰、誰要吃你的糖，幼稚！”

“不吃拉倒！”風鈴把糖塞回懷里，卻悄悄剝開糖紙，趁他不注意塞進他嘴里。桂花糖的甜香瞬間在口腔里炸開，混著雨水的清冽，奇異地壓下了幾分疼痛。

海云帆瞪大眼睛看著她，嘴里的糖還在慢慢融化，甜得他舌尖發麻。他想把糖吐出來，又舍不得那點甜，最后只能含著糖，含糊不清地說：“你、你耍流氓！”

“耍流氓也是為了你好！”風鈴抱起胳膊哼了一聲，視線落在他濕透的衣袍上。他里面的白襯衫被雨水泡得半透明，能隱約看見鎖骨的形狀，看得她臉突然有點燙，趕緊移開視線，假裝研究油紙包里的醬肘子。

油紙包已經濕透了，醬肘子的油汁混著雨水淌出來，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油洼。風鈴心疼得直跺腳：“我特意從山下買的醬肘子，本來想……”她突然卡住了，本來想給他當練劍的獎勵，這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海云帆含著糖，聽見“醬肘子”三個字，眼睛亮了亮。他其實早就聞到香味了，剛才抄經時就聽見山下傳來吆喝，沒想到是她去買了。他偷偷看了眼那油紙包，咽了口唾沫，含糊道：“還能吃嗎？”

“你說呢？”風鈴把油紙包舉起來，一滴油正好滴在他手背上，燙得他猛地縮回手。她突然想起什么，解下自己的外袍遞過去，“先披上吧，別著涼了。”

她的外袍是杏色的，上面繡著幾朵歪歪扭扭的桃花，是上次縫補時不小心繡錯的。海云帆看著那件帶著淡淡皂角香的外袍，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剛想穿上，又想起她也渾身濕透，趕緊遞回去：“你穿吧，我火力旺。”

“誰要穿你的衣服！”風鈴又把外袍塞給他，兩人推來推去，外袍不小心掛在亭柱的釘子上，“刺啦”一聲撕了個大口子，像只張開翅膀的破蝴蝶。

兩人同時愣住了。

“都怪你！”風鈴指著那道口子，眼眶突然紅了。這件外袍是她爹留給她的，雖然舊了，卻是她最寶貝的東西。

海云帆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心里突然比下巴還疼。他撿起那件外袍，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輕聲說：“我、我幫你補好，保證比原來還好看。”他小時候跟著繡娘學過幾手針線活，雖然繡不出什么花樣，補補衣服還是沒問題的。

風鈴沒說話，只是別過頭看著亭外的雨。雨小了些，淅淅瀝瀝的，打在樹葉上沙沙作響。海云帆看著她的側臉，突然發現她的睫毛很長，被雨水打濕后更顯濃密，像兩把小扇子。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幫她拂去發梢的水珠，指尖剛要碰到她的頭發，又猛地縮回來，假裝整理自己的衣袍。

“那個……”海云帆清了清嗓子，含著糖說話有點漏風，“你的肘子……要不我們分著吃吧，淋雨了吃點肉暖和。”

風鈴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卻還是打開了油紙包。醬肘子雖然濕了，香味卻更濃了，勾得人直咽口水。她掰下一塊最大的遞過去，兇巴巴地說：“吃吧吃吧，堵上你的嘴省得你啰嗦！”

海云帆接過來，吹了吹上面的水珠，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肉質酥爛，咸香中帶著點甜，是他喜歡的味道。他偷偷看了眼風鈴，發現她正小口小口地啃著肘子，嘴角沾了點油，像只偷吃東西的小貓，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什么笑！”風鈴瞪他一眼，卻沒真生氣，反而又掰了塊肘子遞過去。

雨漸漸停了，陽光從云縫里鉆出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遠處傳來聞寶的吆喝聲：“鈴姐！海云帆哥！你們在哪呢？王舞祖師奶奶讓你們回去抄《暴雨預警守則》！”

兩人趕緊收拾好東西往回走，海云帆穿著那件撕了口子的外袍，手里拎著剩下的半塊肘子；風鈴跟在他旁邊，時不時偷偷看他被撞紅的下巴，心里有點想笑，又有點心疼。

走到半山腰時，海云帆突然停下腳步，從懷里掏出個東西遞給她。是用草葉編的小兔子，耳朵有點歪，卻編得很用心，顯然是剛才躲雨時偷偷編的。

“給、給你。”他的耳根有點紅，“剛才……謝謝你的糖。”

風鈴接過那只草編兔子，突然發現兔子的眼睛是用兩顆小小的紅豆做的，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暖暖的。她把兔子塞進懷里，聲音有點小：“那個……你的下巴要是還疼，我那里有藥膏。”

“不疼了。”海云帆摸了摸下巴，其實還是有點疼，卻笑得像偷到糖的孩子，“真的不疼了。”

陽光穿過樹葉照在兩人身上，把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偶爾碰到一起，又像觸電似的分開。聞寶的吆喝聲越來越近，兩人加快腳步往回走，誰都沒說話，卻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像雨后的山澗，清脆又熱烈。

遠處的亭子里，還留著那塊被雨水泡軟的桂花糖紙，被風吹得打著旋兒，像個藏不住的秘密，甜絲絲的，帶著點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