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離歌未央
- 我的幽藍
- 吉木蟲二
- 6057字
- 2025-07-16 22:16:44
第十一章離歌未央
六月的風,裹挾著梔子花濃烈到近乎哀傷的甜香,席卷過校園的每一個角落。畢業設計展的璀璨燈光與雷鳴般的掌聲,如同一個被精心布置、卻又注定要散場的華美夢境,在夏日灼熱的蟬鳴聲中漸漸褪色、遠去。取而代之的,是彌漫在空氣里、浸透在磚縫樹影間的離愁別緒,沉甸甸的,壓在每個即將遠行學子的心頭。
分配方案,如同一道冷酷的閘門,終于在無數焦灼的等待后轟然落下。一張張蓋著鮮紅印章的通知書,像無形的命運之手,無情地將朝夕相處四年的同窗摯友,推向天南海北、經緯分明的坐標點。
楊平安擠在布告欄前喧鬧的人群里,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他踮起腳,目光急切地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緊隨其后、代表著未來人生舞臺的地名。指尖觸碰到那張屬于自己的薄紙,他幾乎是屏著呼吸將它抽了出來。目光落下——濱海市紡織工業局下屬服裝設計研究所。心臟先是猛地一跳,隨即是緩緩落地的踏實感。濱海!一個臨海的城市,濕潤的海風仿佛已撲面而來。研究所!聽起來專業完全對口,比他預想中回到那個閉塞的家鄉縣城,實在好得太多了!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慶幸混合著對未來的模糊憧憬,悄然升騰。他下意識地,幾乎是帶著點迫不及待的雀躍,再次抬頭,在攢動的人頭和紛亂的紙頁間,急切地、近乎貪婪地搜尋著那個早已刻在心上的名字——夏雨。
目光如同探照燈,一行行掃過。省城、鄰省、南方特區……熟悉的名字一個個被確認,伴隨著或興奮或失落的驚呼。他的心,隨著視線的下移,也一點點沉了下去。一種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終于,在接近名單末尾、一個不太起眼的位置,他看到了那兩個字:
夏雨:濱江市輕紡產品進出口公司。
濱江市!
不是濱海市!
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一個在東海之濱,浪濤拍岸;一個在長江之畔,煙波浩渺。地圖上,兩點之間那蜿蜒曲折的鐵路線,仿佛一道冰冷的銀河,瞬間將咫尺拉成了天涯!楊平安捏著通知書的手指猛地收緊,薄薄的紙張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剛剛因“不錯分配”而點燃的那點微小火苗,被這兜頭澆下的地理冰水徹底澆滅。一股尖銳的失落,混雜著難以置信的荒謬感,狠狠攫住了他。周圍的喧鬧——同學的議論、家長的叮囑、行李拖輪的滾動聲——瞬間化作一片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只有心臟沉入谷底的鈍響清晰可聞。
他猛地轉頭,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梭巡。很快,他看到了她。夏雨獨自站在幾米開外的一棵梧桐樹下,濃密的樹蔭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正低頭看著自己手里的通知書,眉頭微蹙,臉上沒有預想中的欣喜,也沒有明顯的失落,只有一種近乎茫然的平靜。
楊平安幾乎是沖過去的,喉嚨干澀發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夏雨……”
夏雨聞聲抬頭,看到他,眼神復雜地閃了閃,沒等他問,便把自己的通知書遞了過來,聲音聽不出太多波瀾:“濱海市?靠海,挺好的地方。”她的語氣里甚至帶著一絲替他高興的意味。
“濱江!”楊平安的聲音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突兀,他幾乎是搶過夏雨的紙,指著上面那個刺眼的“江”字,“你……你是濱江!不是濱海!”他把兩張通知書并排舉到她眼前,指尖用力點著那決定命運的一字之差。
夏雨愣住了。她下意識地湊近,仔細地、反復地確認著楊平安通知書上的“?!弊趾妥约杭埳系摹敖弊帧7路鸬谝淮握嬲辞暹@兩個字的模樣。一絲喜色迅速從她臉上褪去,嘴唇微微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沒能吐出來。空氣仿佛瞬間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將他們兩人連同那兩張輕飄飄卻又重逾千斤的紙片一同封存。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失落感,在兩人目光交匯的沉默中無聲地蔓延、膨脹,壓得人喘不過氣。咫尺天涯,莫過于此。
離校的日子,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推著,一天天無可挽回地逼近。散伙飯的喧囂一場接著一場。學校附近那家招牌油膩的小飯館,成了離愁別緒的集散地。劣質白酒的辛辣混合著廉價啤酒的泡沫,成了催化眼淚最有效的溶劑。平日里勾肩搭背、嬉笑怒罵的兄弟,此刻抱著彼此的肩膀,哭得毫無形象;曾經羞澀矜持的女生,也紅著眼眶,互相傾訴著不舍。笑聲是嘶啞的,歌聲是跑調的,杯盤狼藉間,流淌的是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楊平安宿舍的四個兄弟——李強、王海、趙剛和他,最后一次穿上那象征他們“創業”榮光、鞋幫磨得起毛的“陸戰靴”。他們勾肩搭背,故意踏著沉重的步伐,像一支即將開赴前線的悲壯隊伍,在熟悉的林蔭道、教學樓、操場巡游。踢踏作響的靴聲引來低年級學弟學妹好奇或羨慕的目光,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這每一步都踩在離別的鼓點上,沉重得抬不起腳。李強分回了老家省城一個效益不錯的國營廠,他用力拍著楊平安的肩膀,眼圈通紅,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平安!好兄弟!去了濱海那個研究所,好好干!給咱哥們兒長臉!混出個樣兒來!千萬別忘了兄弟們!等你小子結婚那天,哥幾個就是爬,也得穿著這雙‘戰靴’去給你當伴郎!震死他們!”王海和趙剛也在一旁用力點頭,吼著“必須的!”,聲音卻帶著哽咽。
楊平安用力回拍著他們的背,喉嚨堵得發硬,只能重重地點頭。兄弟的情誼讓他溫暖,但心底深處那份因夏雨而起的空落,卻更加鮮明地刺痛著他。那層在山雨驚雷的擁抱中悄然捅破、在夜市昏黃燈光下并肩吆喝、在畢業設計機房無數個深夜并肩奮斗中日益清晰深厚的情愫,此刻卻被這殘酷的一字之差錯開的地理距離,蒙上了一層濃得化不開的陰影,充滿了無力感。
他和夏雨都在小心翼翼地回避著那個話題。再見面時,往日那種自然而然的默契被一種刻意的客氣和欲言又止的沉默取代。一起幫老劉收完最后一次夜市攤,不再有輕松的數錢聲和關于未來的暢想,只有沉默地折疊桌椅、收拾零碎。在空曠的、即將移交鑰匙的畢業設計機房,曾經徹夜轟鳴的縫紉機安靜地立在角落,只有風扇徒勞地旋轉著,發出單調的嗡鳴。楊平安整理著散落的畫稿,夏雨默默擦拭著制版臺上的劃痕。目光偶爾相遇,又迅速避開,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粘稠的、名為“離別”的膠質,將千言萬語都封存在喉間。那份默契還在,卻像被無形的絲線纏繞著,勒得人生疼,纏繞其間的,是揮之不去的離愁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克制。
終于,到了離校的前一晚。燥熱的夏夜,連風都帶著沉悶的暑氣。宿舍樓里充斥著搬運行李的嘈雜、最后的告別和隱隱的啜泣。楊平安獨自在空了大半的宿舍里,收拾著自己簡單的行囊。一個捆扎得結結實實的鋪蓋卷;一個洗得發白的帆布旅行包,里面塞著幾件換洗衣物、幾本視若珍寶的時裝畫冊和設計草圖;最重要的,是那個印著“萬年青”牌餅干的舊鐵皮盒子,里面裝著他四年省吃儉用攢下的所有積蓄、糧票,還有那張記錄著“陸戰靴”輝煌的合影。他把那雙見證了太多汗水、泥濘和榮光的“陸戰靴”仔細地刷洗干凈,連鞋底縫隙里的泥點都不放過,然后用舊報紙一層層包好,珍重地放進了帆布包的夾層。環顧四周,空蕩蕩的木板床,墻上撕掉海報后殘留的膠痕,角落堆放的廢棄畫稿,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和樟腦球混合的氣息。一切都無聲地宣告著:結束了。這段滾燙的、混雜著汗水、油彩、煤灰和夢想氣味的青春歲月,即將徹底落幕。
一種強烈的沖動驅使著他。他背上帆布包,抱起鋪蓋卷,走出了宿舍樓。夏夜的校園比往日安靜許多,路燈將梧桐樹的影子拉得老長。他漫無目的地走著,腳步卻像有它自己的意志,不知不覺就拐向了女生宿舍樓的方向。
昏黃的路燈光暈下,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靜靜佇立的身影。夏雨也拎著一個不大的行李袋和一個網兜,里面裝著洗臉盆和暖水瓶,似乎已經在那里站了一會兒,像在等待著什么。她不再是平日那個穿著洗得發白工裝褲、頭發隨意扎起的樸素模樣。她換上了一件衣服——那是她自己設計、親手縫制的畢業作品之一,“藍韻”旗袍。
靛藍色的扎染底料,暈染出深深淺淺、如云似霧的天然紋路,仿佛將一片幽靜的夜空穿在了身上。改良的收腰設計完美貼合她纖細柔韌的腰肢,恰到好處的開衩,隨著夜風偶爾掀起一角,露出線條優美的小腿。領口是簡潔的立領,盤扣用的是同色系的深藍緞子。沒有繁復的刺繡,唯有布料本身流淌的韻律和剪裁賦予的生命力。此刻,在朦朧的夜色和昏黃的燈光下,她亭亭玉立,宛如一株在寂靜山谷中悄然綻放的幽蘭,清冷、柔美,帶著一種遺世獨立的孤寂感。素雅的絲巾松松地系在頸間,為她增添了幾分溫婉。
楊平安的腳步停住了,隔著幾步遠的距離。離別的愁緒,像積蓄已久的潮水,在這一刻洶涌而至,瞬間淹沒了所有的語言。四年的時光碎片,如同被疾風卷起的畫卷,在他腦海中飛速翻騰:
初見時糧站隊伍里的狼狽與那雙清澈眼眸的驚鴻一瞥;
畫室里為了一張設計稿爭得面紅耳赤又最終相視一笑的默契;
夜市昏黃燈光下,她清亮的吆喝聲和他笨拙的招攬;
山雨欲來時廢棄廠房的驚雷,黑暗中那個溫暖而顫抖的擁抱;
畢業設計機房里無數個不眠之夜,縫紉機的嗡鳴是他們共同的奮斗樂章;
T臺上,她穿著他設計的“破曉”走向聚光燈下時,他心中炸開的驕傲與悸動……
無數畫面飛掠而過,最終,無比清晰地定格在眼前這張清麗絕倫、卻籠罩著淡淡離愁的臉上。這身“藍韻”,仿佛是她無聲的告別儀式。
“明天……幾點的車?”夏雨先開了口,聲音有些低啞,像是被夜風吹干了水分。
“早上八點,去濱海的火車?!睏钇桨驳穆曇敉瑯拥统?,帶著一種砂礫般的質感。
“下午三點,去濱江的船。”夏雨低下頭,看著自己腳上那雙干凈的舊布鞋。
又是沉默。只有夏夜的蟲鳴在草叢間不知疲倦地吟唱,更襯得這寂靜令人心慌。一陣微涼的夜風吹過,撩動了夏雨旗袍的下擺,也拂動了她額前幾縷柔軟的碎發,燈光在她長長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
“夏雨……”楊平安喉結滾動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向前穩穩地邁了一步。胸腔里翻涌著千言萬語,承諾、不舍、擔憂、渺茫的期盼……無數情緒堵在那里,爭先恐后,卻又在出口的瞬間凝滯。說什么都顯得蒼白,說什么都怕徒增傷感。他看著她,路燈的光暈柔和地灑在她的側臉,那雙清澈的眼眸,此刻像蒙上了一層薄霧的深潭,里面清晰地映著細碎的星光,還有他自己緊張而深情的倒影。
“嗯?”夏雨抬起頭,目光直直地迎上他。那眼神里有詢問,有離別的哀傷,更深處,似乎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的期待,以及等待宣判般的緊張。
楊平安深吸一口氣,那帶著梔子花香的空氣似乎也無法緩解胸口的窒悶。他沒有掏信,也沒有拿什么貴重的禮物。他的手,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伸向自己貼身的襯衫口袋——那是離心臟最近的地方。他掏出來的,是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邊緣都有些磨損的素描紙。
他小心翼翼地將它展開,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然后遞到夏雨面前?;椟S的燈光正好照亮了紙面。
夏雨的目光落在紙上,心頭如同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瞬間忘記了呼吸!那是一張鉛筆速寫。畫中人身穿靛藍色的旗袍,頸間圍著素色絲巾,微微側首,唇角含著溫婉而含蓄的笑意,眉宇間是她特有的沉靜氣質——正是她自己!背景被虛化處理,只有她,是畫面唯一、也是絕對的主角。流暢而深情的筆觸,精準地捕捉到了她低眉淺笑時最動人的神韻,每一根線條都仿佛帶著溫度。尤其是那雙眼睛,被刻畫得無比傳神,清澈的眼底深處,仿佛蘊藏著欲說還休的千言萬語,溫柔得能讓人沉溺。畫紙的右下角,一行清秀卻有力的鉛筆小字:
贈夏雨:
愿此去星辰大海,不忘燈火闌珊處。
平安
沒有一句直白的“喜歡”或“愛”,但這畫里的每一根線條,每一處明暗,都無聲地訴說著作畫者四年來的點滴凝視、長久積淀的關注,以及此刻面對離別時洶涌難言、卻又無比真摯的情愫。它比任何情書都更有力量,因為它捕捉的是靈魂的瞬間。
夏雨的目光在畫紙和自己之間來回移動。畫中人那溫婉的笑意,此刻像一面鏡子,映照著她內心的驚濤駭浪。她看著眼前這個眼神熾熱、帶著少年人孤勇和笨拙真摯的青年,鼻子猛地一酸,強忍了多日的淚水再也無法控制,像斷了線的珍珠,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砸在緊攥著通知書的手背上,也洇濕了那張珍貴的畫紙邊緣。她伸出手,指尖帶著細微的顫抖,輕輕撫過畫紙上自己的眉眼,然后才珍而重之地接過來,緊緊、緊緊地攥在手里,仿佛那不是一張紙,而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對抗離別洪流的浮木,是無比珍貴的、關于青春和心動的憑證。
“楊平安……”她的聲音哽咽得厲害,帶著濃重的哭腔,幾乎語不成句,“你……你要好好的。好好畫畫,好好……照顧自己?!泵恳粋€字都像是從胸腔里擠出來的,充滿了不舍和牽掛。
“你也是!”楊平安的聲音同樣發顫,眼圈也紅了。他笨拙地、急切地想要驅散這令人心碎的沉重氣氛,幾乎是脫口而出:“濱江……離濱海……也沒那么遠!火車……火車很快的!真的!”他像是在說服她,更像是在說服自己,徒勞地試圖用物理距離來填平心理的鴻溝。
夏雨看著他急切的樣子,含著淚,卻努力地、破涕為笑,用力地點了點頭:“嗯!火車……很快的!”她重復著他的話,聲音里帶著一種自我安慰的篤定。這短暫的、帶著淚光的笑容,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脆弱而美麗。
她頓了頓,像是終于下定了某個重大的決心。飛快地從自己隨身攜帶的那個洗得發白的帆布小包里,摸索出一個用靛藍色扎染布縫制的小小物件,不由分說地塞進楊平安的手心里。
楊平安下意識地握緊。那是一個小巧的、扁平的平安符。靛藍色的底布,正是她做旗袍剩下的料子,上面用細細的銀色絲線,繡著一個端端正正的“安”字。布料柔軟,帶著她掌心的溫熱,還有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屬于夏雨的靛藍植物染料特有的清冽香氣,幽幽地鉆入鼻端。
“這個……我自己做的。布料……是‘藍韻’剩下的。帶著它,”夏雨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柔和力量,她抬起淚眼朦朧的眸子,深深地看著他,“……保平安。”
楊平安只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從緊握的掌心瞬間涌遍全身,將離別帶來的刺骨寒意暫時驅散。他用力地、重重地點頭,將那枚小小的、帶著她體溫和氣息的平安符緊緊攥在掌心,仿佛攥住了某種無形的承諾和力量:“嗯!我一定帶著!天天帶著!”
昏黃的路燈,將兩人沉默佇立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在寂靜無人的校園小徑上短暫地交疊在一起,像是一個隱秘而短暫的擁抱。他們沒有再向前一步,沒有擁抱,沒有更親密的言語或舉動,只是這樣深深地、深深地凝望著彼此的眼睛。仿佛要將對方的模樣、對方眼中此刻的自己,連同這夏夜、這離愁、這未竟的情愫,一同鐫刻進靈魂的最深處,成為抵御未來漫長歲月風霜的底片。
遠處,不知哪棟宿舍樓里,傳來了不成調的吉他聲和沙啞的合唱,一首老舊的畢業離歌,斷斷續續,在寂靜的夜空下飄蕩,帶著無盡的悵惘。
離歌已然奏響,前路是茫茫未知的星辰大海。但就在此刻,在這沉默的相望中,那份未曾宣之于口卻早已心照不宣、沉淀了四年的情意,如同夏夜蒼穹中悄然升起的星辰,縱使相隔遙遠,光芒亦能彼此輝映,恒久而堅定地閃耀著。它足以穿透離別的地域,照亮各自即將揚帆起航的征途。
他們都知道,手中的車票和船票,指向的是不同的方向,但絕不會是終點。在奔赴星辰大海的漫長旅程中,總有一盞燈火,會固執地為彼此而留,在某個燈火闌珊處,等待著或許渺茫卻永不熄滅的重逢可能。因為有些東西,如同這靛藍的布,染上了,就再也褪不去顏色;如同這掌心的溫度,烙印下了,便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夜風再次吹過,帶著梔子花最后的芬芳。楊平安緊了緊手中的平安符,夏雨將那張帶著淚痕的速寫小心地護在心口。沒有說再見,兩人同時轉身,走向宿舍樓不同的入口。腳步聲在寂靜中響起,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門洞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