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游樂場記事

九月的風卷著桂花香掠過A大校門時，林溪正趴在圖書館三樓靠窗的位置補筆記。鋼筆在紙頁上洇出深淺不一的藍，她對著筆記本上那串潦草的微分方程皺起眉，忽然聽見身后傳來紙張翻動的輕響。

“這里錯了?！苯g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微啞，他不知什么時候坐到了對面的位置，指尖在她筆記本上敲了敲，“常數項漏了負號。”

林溪抬頭撞進他含笑的眼。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連帽衫，帽子歪扣在頭上，露出一截線條利落的下頜。晨光透過百葉窗在他手腕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隨著他翻動書頁的動作輕輕晃動，像某種溫柔的暗號。

“都怪你。”林溪嗔怪地瞪他一眼，筆桿在指間轉了半圈，“昨天非拉著我看恐怖片，害得我凌晨才睡，上課全程夢游。”

江譯低笑出聲，伸手越過桌子揉了揉她的頭發：“那補償你好不好？”

“怎么補償？”林溪挑眉，筆尖在他手背上輕輕戳了一下。

“周六去星宇游樂場。”他從背包里摸出兩張票推過來，票面上印著巨大的摩天輪剪影，“聽說新修了過山車，去試試？”

林溪的眼睛亮了亮。他們大一剛認識時就說要去，結果被期末考、社團活動、志愿者項目一拖再拖，轉眼已經到了大二深秋。她指尖捏著那張印著鎏金花紋的門票，忽然覺得紙張都帶著點溫熱的期待。

周六清晨的公交站臺飄著薄霜。林溪裹著米白色的牛角扣大衣，圍巾繞了兩圈還覺得冷，正跺著腳呵氣，忽然被人從身后圈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穿這么少？”江譯的下巴抵在她發頂，帶著點無奈的嘆息，“我媽上周寄的羊毛襪怎么不穿？”

“太厚了顯腿粗?！绷窒D過身扒拉他的背包，果然摸出一雙灰色的厚襪子，“你怎么什么都帶？”

“因為某人是個小迷糊。”他蹲下身替她換襪子，指尖碰到她冰涼的腳踝時皺了皺眉，“下次再不聽話，就把你裹成粽子出門。”

林溪看著他認真的側臉，忽然覺得心里暖烘烘的。陽光穿過光禿禿的梧桐枝椏落在他發間，有細小的絨毛在光塵里浮動，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耳垂，換來他抬眼時眼底的笑意。

游樂場剛開門時人不算多。旋轉木馬的音樂在空曠的廣場上蕩開，彩繪的木馬在晨光里泛著柔和的光。江譯去買熱可可的功夫，林溪已經趴在欄桿上數起了天鵝座的裝飾燈。

“在看什么？”他把一杯加了棉花糖的熱可可遞給她，自己手里則是杯黑咖啡。

“你看那只木馬，”林溪指著最外側那匹白色的，“是不是和我們高中校慶時租的那只很像？”

江譯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忽然笑了：“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绷窒丝跓峥煽?，甜膩的暖流順著喉嚨往下滑，“那天你穿了件黑色襯衫，站在旋轉木馬下面等我，被政教處主任抓去訓話，說你不穿校服?！?

“然后呢？”他挑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咖啡杯的邊緣。

“然后你說‘等我女朋友’，”林溪的聲音越來越小，臉頰卻開始發燙，“害我被閨蜜笑了整整一個月?！?

江譯低低地笑起來，伸手牽住她的手往過山車方向走。他的手心總是很暖，指腹帶著常年握筆的薄繭，攥著她的力道不松不緊，剛好能讓人安心。

新修的過山車果然名不虛傳。爬升時林溪還能笑著跟江譯說“你看那邊的城堡好漂亮”，可當列車俯沖下去的瞬間，所有的話都變成了不受控制的尖叫。風灌進耳朵里嗡嗡作響，失重感像潮水般涌來，她閉著眼胡亂抓著，忽然被一只溫熱的手牢牢扣住。

“別怕?！苯g的聲音混在風聲里傳來，帶著奇異的鎮定力量。

林溪猛地睜開眼，看見他正側頭看她，風掀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那雙在陽光下格外明亮的眼睛。明明是同樣的驚險，可被他這樣看著，心臟忽然就不那么慌了，連帶著呼嘯而過的風里，都好像摻進了點微甜的味道。

從過山車上下來時林溪還有點腿軟。江譯半扶半攙著她走到休息區，從包里翻出薄荷糖剝好遞到她嘴邊：“還敢再來一次嗎？”

“誰說不敢？”林溪含著糖含糊不清地說，舌尖嘗到清清涼涼的甜，“等我緩過來……”

話沒說完就被他捏了捏臉頰：“先去吃點東西，低血糖犯了怎么辦？”

游樂場的餐廳里飄著炸雞和薯條的香氣。林溪抱著芝士漢堡吃得正香，忽然發現江譯正對著手機屏幕笑。她湊過去看，發現是張之前的照片——她站在旋轉木馬前比耶，而他站在兩步開外，正低頭看著她，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什么時候翻出來的？”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

“整理云盤時看到的?！彼咽謾C遞給她，“當時覺得這張拍得好，就存成了壁紙?！?

林溪翻看著他的相冊，發現里面存了好多她的照片。有她趴在圖書館睡覺的樣子，有運動會上沖過終點線的瞬間，甚至還有去年冬天她裹成熊樣在雪地里踩腳印的背影。每一張都帶著時間的印記，像串被細心收藏的珍珠。

午后的陽光變得暖融融的。他們去玩了碰碰車，江譯故意把車開得慢吞吞的，卻在她快要撞上護欄時總能精準地把車拉回來；他們去坐了海盜船，林溪嚇得全程埋在他懷里，聽著他胸腔里沉穩的心跳聲數著擺動的次數；他們還去鬼屋走了一遭，結果是號稱“天不怕地不怕”的江譯，被突然竄出來的NPC嚇得攥皺了手里的門票。

“不許說出去。”從鬼屋出來時，江譯耳尖通紅地警告她，手里還緊緊攥著她的手腕。

“不說不說。”林溪笑得直不起腰，卻反手握住他的手，“不過江同學，你的膽子好像比高中時還小了。”

“那是因為怕你被嚇到。”他一本正經地辯解，牽著她往摩天輪的方向走，“再說了，總要給你個保護我的機會。”

夕陽把摩天輪染成了溫柔的橘粉色。座艙緩緩升高時，林溪趴在玻璃上看下面逐漸縮小的人群，忽然感覺肩上一沉——江譯把外套脫下來披在了她身上，帶著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氣。

“冷嗎？”他從背后輕輕環住她，下巴擱在她肩上。

“不冷?！绷窒獡u搖頭，看著座艙外掠過的晚霞，“你說，我們以后會不會還來這里？”

“會?！苯g的聲音貼著她的耳廓，帶著點癢意，“等我們畢業，等我們工作，等我們老得走不動路了，就坐在摩天輪上看年輕人尖叫?！?

林溪被他逗笑了，轉身時不小心撞到他的下巴。兩人鼻尖相抵的瞬間，周圍的一切好像都靜止了。座艙升到最高點時輕微晃了一下，江譯低下頭吻住她，帶著咖啡的微苦和薄荷糖的清甜。晚霞透過玻璃漫進來，在他睫毛上鍍上一層金邊，林溪閉上眼睛，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慢慢旋轉，溫柔得像個不會醒來的夢。

暮色四合時他們才離開游樂場。江譯牽著她的手走在路燈下，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交疊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林溪踢著路邊的小石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問：“對了，你之前為什么突然要去游樂場？”

“因為看到你周記里寫想坐摩天輪?！苯g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你忘了？那次作文競賽你的周記被當成范文在年級里念?！?

林溪愣住了，停下腳步抬頭看他。晚風掀起他的衣角，他眼里的笑意溫柔得像浸在水里的月光。原來有些心意，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悄悄埋下，在時光里慢慢生長，長成了如今這棵枝繁葉茂的模樣。

公交站臺的長椅上落了幾片銀杏葉。江譯把她攬進懷里，下巴抵在她發頂輕輕晃著。遠處傳來晚班公交的報站聲，林溪往他懷里縮了縮，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忽然覺得未來好像也沒那么可怕了。

畢竟，有這樣一個人牽著你的手，從校服走到西裝，從盛夏走到深秋，從年少輕狂走到鬢角染霜，不管是旋轉木馬還是過山車，不管是摩天輪還是鬼屋，好像都值得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