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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制炭

晏青坐在小木屋里,墻角炭盆中,幾塊烏黑沉實的白炭正穩定地散發著暖意,幾乎看不見煙。

他看著那紅亮的炭火,思緒回到了三個月前……

秋風漸緊,山林里的樹葉紛紛變黃落下,晏青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色,知道冬天快來了。

他緊了緊肩上的柴繩,把砍好的枯枝捆扎得更結實些,過冬的柴火必須準備充足。

好柴耐燒火旺煙少,但很珍貴,村里人冬天取暖,大多只能用零碎、木質疏松的雜柴,燒起來煙大,火苗不穩,還常噼啪作響。

晏青想起了殘卷里夾著的幾頁紙,那紙更舊,墨跡也更淡,畫著土窯的樣式,旁邊寫著詳細的注解:

“……伐薪為炭,利在寒冬。窯形如覆甕,擇背風坡地……火候如人心,過急則焚,過緩則滯。觀煙色而決斷,青煙轉白,白煙欲盡,乃閉窯門……封土如閉口,火息則炭成……”

他反復看了幾遍,心里有了點想法,炭他見過,縣城藥鋪的老郎中冬天煨藥就用那種烏黑的硬塊,沒什么煙,燒得久。

但那價錢,村里人舍不得買。

晏青在自家屋后坡地選了一處背風向陽的小土坎。土質硬實,他拿起鋤頭鐵鍬,照著殘卷上覆甕的樣子往下挖。

窯不大,深到他腰部,口小肚圓,挖出的濕土堆在一旁。

窯挖好后晾了幾天,晏青專門去砍那些不成材的雜木——蟲蛀的、歪扭的、木質疏松的次等柴火。

這些柴平時燒灶都嫌煙大嗆人,他把雜木柴砍成一臂長短,粗細搭配,一層層、一圈圈,順著窯壁的弧度小心碼放進去。

柴與柴之間留出空隙,不能太密堵了煙火,也不能太松垮塌,碼柴是細致活,晏青很有耐心,手指拂過粗糙的柴身,感受著不同木頭的硬度,把它們放好。

殘卷上“順勢而為”的感悟,似乎有了新用處。

碼到接近窯口,留出點火的空間,晏青抱來曬得很干的松針和細枯枝,小心塞進空隙。

他用火鐮火石打火,火星濺在松針上,一縷青煙升起,帶著松脂味,松針很快點燃,火苗舔舐著細枝,噼啪作響。

火勢漸大,順著柴堆的空隙向窯內深處蔓延。

晏青守在窯口,火光映紅了他的臉,熱氣撲面。起初,窯口冒出濃黑的煙,帶著濕柴燃燒的嗆人味道。

漸漸地,窯內溫度升高,黑煙變淡,成了渾濁的青灰色。

他記著殘卷的話,“觀煙色而決斷”?,F在青煙還濃,火候未到。

他耐心等著,不時用長鐵鉤輕輕撥動窯口附近的柴堆,讓空氣更流通,使火燒得更均勻。

窯內的燃燒聲從噼啪變得低沉厚重,濃重的青煙持續了大約一個時辰,終于開始變化。

顏色一點點變淡變薄,從渾濁的青灰,變成近乎透明,帶著淡淡藍意的煙氣,絲絲縷縷升起。

晏青心頭一緊,殘卷說“青煙轉白,白煙欲盡”,眼前這淡藍透明的煙,算“白煙”嗎?“欲盡”又是什么樣?

他有些拿不準,眼看煙氣越來越淡幾乎看不見了,他擔心火候不夠,炭悶不透,急忙鏟起旁邊的濕泥,手忙腳亂地封堵窯口和頂部的煙道。

泥土拍上去,發出悶響,窯口和煙道很快被濕泥糊死,只留幾個小孔透出幾絲微弱的淡煙。

他守在寂靜的土窯旁等了兩天兩夜,心里有期待,也有不安。終于忍不住,用鐵鍬小心刨開窯口封泥,一股嗆鼻的濃煙沖出來,帶著濕木頭漚爛的味道。

窯里一片狼藉,柴堆塌了大半,露出的部分黑乎乎,濕漉漉,一碰就碎。只有靠近窯壁外層的一些柴棍勉強成了焦黑的炭條,但很脆,一掰就斷。

第一次悶出的不是炭,是半窯濕煙和焦黑的碎渣。

晏青默默清理殘渣,濕冷的黑灰沾滿手。失敗沒讓他沮喪,但那“觀煙色”的竅門,更模糊了,殘卷上“火候如人心”幾個字,顯得很沉重。

歇了幾天,重新挖松堆土,晾曬窯壁,這次,他選了更干的雜柴,碼放時更注意空隙均勻。

點火,引燃,守候,青煙滾滾,然后變淡變稀薄,帶著淡藍,他強忍著封窯的沖動,眼睛緊盯著那幾乎看不見的煙氣。

煙氣越來越淡,終于,窯口小孔里連最后一絲若有若無的淡藍煙氣也消失了,窯體還有余溫,但感覺不到氣流。

就是現在,晏青不再猶豫,抄起濕泥,麻利地將窯口,煙道所有孔隙嚴嚴實實封死,拍打結實。

殘卷說“封土如閉口”,他做得格外仔細。

這次,他等了三天,刨開封泥時,心懸著。

窯口打開,沒有嗆人濃煙,只有一股淡淡的焦香余熱撲面。窯內,柴堆骨架還在,顏色變成了深沉的烏黑,表面有層薄薄的白灰。

晏青心頭一喜,拿起一根,入手沉甸甸。烏黑的表面光滑,敲擊發出清脆的“叮當”聲。成了!他用力一掰,炭條應聲而斷,斷口整齊,閃著烏沉沉的光澤,是上好的白炭!

但喜悅很快消失,清理到窯心位置時,他發現深處的炭條質地明顯疏松,敲擊聲發悶,斷口粗糙,有的地方還有沒完全炭化的木芯。

火候還是差了一絲,沒能徹底透入核心。

他明白了,煙盡封窯火候是足了,但封窯前悶燒的時間不夠,中心的熱力積蓄還欠一點。

這“火候”二字,不僅在燃燒時,更在悶透的關鍵時刻。

深秋寒氣更重,草葉上有了白霜,晏青第三次挖開窯口的封泥,前兩次的教訓他記住了。這次點火,他更沉靜。

看著青煙變淡,化為淡藍透明的絲縷,再耐心等待,直到最后一絲煙氣徹底消失在小孔中,窯體只剩下沉沉的余溫。

他沒有立刻封窯,又靜靜守候了小半個時辰。殘卷那句“火息則炭成”在心頭盤旋。

“火息”,不僅是煙止,更是窯內灼熱的力量達到頂峰后的自然沉降,他閉目凝神,仿佛能感受到土窯深處,無形的火焰雖不再升騰,卻仍在柴木內部進行著最后的轉化。

感覺時機到了,他才迅速而沉穩地封死所有孔隙,泥土拍打嚴實,將最后的熱量牢牢鎖在黑暗的窯里。

這次,他等了四天,第四天清晨,霜更重了,晏青揮鍬刨開封泥。一股干燥的、純粹的焦炭熱浪涌出,沒有煙火的嗆雜味。

窯內景象與前次相似,但當他拿起一根窯心的炭條時,指尖傳來的感覺不同。

沉,一樣的沉,卻多了種內里的緊實感。烏黑的表面光滑,輕輕一敲,“錚”然脆響,清亮悠長。

他雙手握住炭條兩端,沉穩發力,炭條應聲而斷,斷口平齊,閃爍著均勻細密的烏沉光澤,從外到內,再無半點木質殘留,完全轉化成了純粹,堅硬,耐燒的白炭。

成了,真正的成了。晏青看著窯里烏黑整齊的炭條,長出一口氣,幾筐上好的白炭,是這個深秋最實在的收獲。

過程艱難,失敗反復,最終這“悶窯燒炭”的手藝,如同殘卷里的道理,在他手中變成了現實。

他將烏黑的白炭小心裝進結實的竹筐,蓋好防潮的干草,一筐送給了村西頭獨居的陳伯。

老人摸著沉甸甸、烏黑發亮的炭塊,枯瘦的手指微抖:

“好炭!真是好炭!青娃子,這……費了不少功夫吧?”

渾濁的眼里滿是感激,晏青只道:“天冷了,您老暖暖身子。”

另一筐送到了村東頭李婆婆家,李婆婆看看炭,又看看晏青沾著炭灰的手,沒說話,轉身從灶膛里扒出兩個熱乎的烤紅薯,硬塞進晏青手里。

紅薯滾燙,暖意透過粗皮傳到掌心。

還有一筐,晏青分裝成幾小份,送給了村里其他幾位年紀大,怕冷的老人。

寒風吹著落葉在村道上打轉,但這幾戶老人的土屋里,炭盆早早生了起來,晏青燒的白炭果然不同,放進火里,起初安靜,很快紅亮的火苗就從炭塊內部穩定地透出來,沒什么煙,散發出干燥溫和的熱量。

火光映著老人帶著滿足笑意的臉,也驅散了屋里的陰寒濕氣。

晏青回到自己的小屋,墻角還堆著些燒炭剩下的炭灰,細白如雪。

他捧起一把,灰燼從指縫間無聲滑落,帶著余溫??粗湎碌陌谆?,殘卷里那些關于“轉化”、“火候”、“恒久”的零星感悟,如同炭盆里穩定燃燒的紅光,在他心頭變得清晰而溫熱。

雜亂的柴,在烈火中焚燒,又在密閉的沉寂里轉化,最終脫胎換骨,成為這烏黑堅硬、蘊藏光熱的炭。

火不能太猛,也不能不夠;封窯要等煙盡火蘊,更要封得嚴實,耐得住轉化的靜默與煎熬。

這其中的“度”與“時”,這由“柴”到“炭”的蛻變,就像那滴水穿石,不在于力猛,而在于恒久,在于順應其理,把握時機,然后靜待其成。

他走到院中,望向層林盡染的南山,秋風吹過樹梢,卷起黃葉,發出蕭瑟的聲音,寒意已深入山林。

晏青攏了攏衣襟,感受著丹田深處,那股日益沉凝的氣息,如同窯中初成的白炭,在寂靜中蘊養著光與熱。

他知道,當冬天真正來臨,風雪之夜,這些炭火將給村里的老人帶去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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