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盜喜記》的道具只是第一步，更要命的還在后頭。

那場關于啞叔過往的噩夢，像一根刺扎在沈青衣心里，讓他坐立難安。但他很清楚，現在不是糾結過去的時候，下河村一百三十七口人還等著他去救命。

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投回到那頁薄薄的戲譜上。

《盜喜記》的演出流程，比《祛瘟贊》復雜了不止一個量級。除了需要更多、更精細的紙人“角兒”，它還需要一種特殊的“燃料”來驅動這些復雜的紙人。

魂香。

不是寺廟里那種普普通通的香火，而是一種專門用來溝通“觀眾”，并賦予紙人靈性的東西。

沈青衣心里咯噔一下，立馬沖進后院那間堆放雜物的廂房。

廂房里，一個積滿灰塵的樟木箱子被他翻了出來。打開一看，他整個人都涼了半截。

箱子里只剩下最后小半塊黑乎乎、如同墨錠的東西。這就是魂香。上面還刻著一些詭異的紋路，散發著一股既非香也非臭的奇特氣味。

就這么點兒？夠干啥的？點個蚊香都不夠！

他趕緊跑回書案前，發瘋似的翻著那本厚重的《神鬼戲譜》，試圖找到魂香的配方。

終于，在戲譜的最后幾頁，他找到了。

配方密密麻麻寫了一大堆，什么“百年陰沉木”、“三錢引魂草”、“七厘無根水”……看得他眼花繚亂。但最關鍵的一味主料，那地方的字跡卻像是被水泡過一樣，模糊不清，徹底損毀了。

“草！”

沈青衣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筆墨紙硯一陣亂跳。

這他媽不是坑爹嗎？菜譜給你了，最關鍵的主菜是啥不告訴你，讓你自己猜？

猜個錘子！

就在他煩躁得想把這破書撕了的時候，那個關于啞叔的夢，再次浮現在他腦海里。

前代班主……

他既然是前代班主，肯定會留下些什么東西吧？筆記？日記？

沈青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在自己住的這間廂房里翻箱倒柜地找了起來。這間房，應該就是啞叔以前住的地方。

他敲敲墻壁，掀開地磚，最后，他的手停在了那張破舊的書案上。他摸索著書案的底部，手指忽然觸碰到了一個微小的凸起。

是個暗格！

他用力一按，“咔噠”一聲輕響，書案的側面彈出了一個小小的抽屜。

抽屜里，靜靜地躺著一本封皮已經磨損得不成樣子的硬殼筆記本。

沈青衣的心臟砰砰狂跳，他顫抖著手，翻開了這本前代班主的日記。

日記里的字跡，前期龍飛鳳舞，充滿了年輕人的意氣風發。記錄著一場場成功的演出，記錄著與那些“觀眾”周旋的得意。

可越往后翻，字跡就越發潦草、壓抑，充滿了焦慮和不安。

直到最后一頁，上面只有一行血紅的、幾乎要劃破紙背的字：“戲，不能錯……”

沈青衣嘆了口氣，正準備合上日記。忽然，他感覺日記本的夾層里似乎有什么東西。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捻開，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泛黃的殘破紙條，從里面滑了出來。

紙條上，是用朱砂寫的一行小字，筆跡和日記本上的一模一樣！

“魂香之魂，在于執念。取大悲大死之鬼的‘念頭’為引，方可通神。”

沈青衣拿著紙條，整個人都傻了。

啥玩意兒？

魂香的核心材料……是鬼的執念？

他腦子里“嗡”的一聲，仿佛有什么東西徹底炸開了！

搞了半天，他這個班主，不單單是個唱戲的，還是個跑外勤的采購員？采購的商品，還是從鬼身上薅下來的“執念”？

這是哪門子的賽博朋克民俗學？我這是接了個什么地獄級別的兼職？

他終于徹底搞懂了，這份“遺產”的真正含義。他不是被動地接受詛咒，而是要主動地去跟那些真正的、兇險的、存在于世界陰暗角落里的東西打交道！

他必須去尋找，甚至去“戰勝”那些強大的詭異，從它們身上，拿到自己唱戲需要的“材料”！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荒謬感，瞬間將他淹沒。

他捏著那張紙條，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房間，找到了院子里的啞叔。

這一次，他沒有問任何關于過去的事情。他只是將那張寫著“執念”的紙條，遞到了啞叔面前。

啞叔看著紙條，布滿老繭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站起身，走回屋里，拿出來一張不知存放了多少年的、泛黃的牛皮地圖。

地圖上畫的是墨水鎮及其周邊的地形。

啞叔伸出那只蒼老、干枯的手指，在地圖上一個地方，重重地點了一下。

那地方，被一個朱砂畫的骷髏頭標記著。

旁邊寫著三個字。

亂葬崗。

啞叔拿起寫字板，用炭筆在上面“刷刷刷”地寫了起來。

【鎮外，亂葬崗。】

【埋著個戲癡，為戲瘋，為戲死?！?

【生前最愛《桃花扇》?！?

【死后，執念不散。每逢雨夜，崗上便有他的唱腔。】

沈青衣看著那幾行字，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去亂葬崗，從一個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戲癡鬼魂身上，取得制作魂香的“執念”？

這任務……光是聽著就讓人san值狂掉！

就在他頭皮發麻的時候，口袋里的手機，突然“嗡嗡”地震動起來。

他掏出來一看，來電顯示是“陸警官”。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

“沈青衣？”電話那頭，陸小棠的聲音聽起來很急促，背景里還有些嘈雜的風聲。

“是我。”

“我……我以我個人的身份，提醒你一件事?！标懶√牡恼Z氣異常嚴肅，“我查了墨水鎮的一些舊檔案和地方志怪傳說。鎮子外面西邊，有個亂葬崗，當地人叫‘鬼唱墳’，你千萬千萬不要去那個地方！”

沈青衣的心猛地一沉：“為什么？”

“為什么？”陸小棠的聲音拔高了一些，“近十年來，有備案的失蹤案，至少有五起都和那個地方有關！都是大活人，進去就再也沒出來過！那地方邪門得厲害！我不管你有什么通天的本事，那不是你應該去的地方！”

沈青衣握著手機，手心全是冷汗。

官方認證的兇地。

一個連警察都束手無策，將失蹤案歸檔的地方。

他現在，卻必須去。

為了下河村那一百三十七個活死人。

為了搞清楚啞叔的秘密，也為了……自己能在這條該死的路上活下去。

這破班主，不做也得做。

這該死的戲，不唱也得唱。

他深吸一口氣，對著電話那頭說：“多謝提醒，陸警官，我會小心的。”

掛掉電話，沈青衣抬頭看了看天。

不知何時，天空已經陰云密布，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土腥味。

要下雨了。

他轉身回屋，從角落里翻出了一把滿是鐵銹的工兵鏟，又找了一個老舊的手電筒。

他站在門口，最后看了一眼院子里那個沉默打磨著竹篾的孤寂背影。

這一次，他沒有再說什么。

他拉開大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