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莽思索了許久，隨后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大吼一句：“都過來，這書生說能帶咱們吃官糧！”

人群慢慢聚攏，死寂中響起一聲嗤笑。

“官糧？”斷腿老兵啐了一口，“去年縣尊也說發(fā)糧，結果呢？”

他掀起衣擺，露出肚皮上潰爛的傷口，“老子替他擋了一箭，就換來一個名號，一粒米都沒看見！”

還有一個抱著嬰兒的婦人突然尖叫：“我男人就是信了官府的鬼話！”她扯開衣襟，干癟的乳房上烙著“逃兵”兩個焦黑的字！”

陳默聽著這些，只覺得雙腿發(fā)軟，那本《三國演義》在懷里燙得心口生疼，曾經在書內讀的“建安四年大饑，人相食”九個字，此刻正活生生攤在眼前。

“那繼續(xù)等死？”趙莽一腳踢翻陶罐，打斷了眾人的議論，“小六子今早咽氣前還在喊餓，下一個是誰？你，還是你懷里那個崽子？”

人群突然安靜下來，陳默看見三十多雙眼睛里的光，就像即將熄滅的炭火。

眾人沉默時，跛腳老者突然抓住他的手：“后生，你見過糜別駕家的糧倉嗎？”

陳默想起《三國演義》里描寫糜竺“僮客萬人，資產巨億”的段落，重重點頭。

“有多大？”

他張開雙臂，在空中劃出一個巨大的圓弧，“比整個漁村還大，麥子堆到房梁，臘肉掛得像樹林。”

人群響起細微的抽氣聲，有少年舔著干裂的嘴唇問：“真的能吃飽嗎？”

“不僅能吃飽，每月還有餉錢，死了給撫恤。”他聲音越來越穩(wěn)，“糜家商隊缺護衛(wèi)，就缺你們這樣打過仗的好手。”

聽完，一個斷腿老兵突然大笑打破了沉默：“老子這條腿，還能值多少錢？”

“起碼夠買三口棺材，”陳默直視他的眼睛，“或者供你孫子念私塾。”

死一般的寂靜中，趙莽的刀“當啷”一下掉在地上。

“收拾東西，”他獨眼里閃著水光，“天亮前出發(fā)。”

當第一縷陽光灑下時，陳默看著這群人最后的家當，三把豁口的柴刀，五張弓，十七支箭，也不禁感到悲涼。

眾人沿著山道蜿蜒前行，陳默走在隊伍中間，不時偷瞄手中的《三國演義》，書頁上新增了一行小字：【下邳，徐州治所，劉備正廣納流民以充實力】。

“先生，”趙莽湊過來，獨眼中閃爍著不安，“前面就是下邳了，我們這群人真能進城？”

陳默合上書，望向遠處隱約可見的城墻輪廓，三十多名衣衫襤褸的潰兵跟在他們身后，有的拄著木棍，有的背著破包袱，活像一群逃荒的難民。

“放心，”陳默壓低聲音，“劉備現在缺的就是人手。不過......”他掃視眾人，“進城前得有個說法。”

瘦猴湊過來，經了解，陳默得知他叫王七：“什么說法？”

“我們不是潰兵，而是，”陳默眼睛一亮，“從瑯琊突圍的義兵，專程來投劉使君的！”

趙莽皺眉：“可我們確實......”

“聽我說完，”陳默打斷他，“你們原本是瑯琊郡兵，曹操打來時上面的官逃跑，你們不愿投降，帶著百姓突圍，這不算假話吧？”

眾人面面相覷，倒也有人點頭。

“而至于我，”陳默拍了拍懷中的書，“就說我是游學士子，路上遇到你們，聽聞劉皇叔仁德，便一同來投。”

趙莽聽完，獨眼看著陳默眨了眨：“先生真是高見！這樣既保全了顏面，又能......”

“別高興太早，”陳默打斷他，“劉備仁厚不假，但他身邊有關羽張飛這等猛將，還有簡雍孫乾等謀士，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們進城后看我眼色行事。”

正說話間，前方突然傳來馬蹄聲，一隊騎兵從山道拐角處沖出，約有十余人，為首者手持長槍，身著皮甲，頭盔上插著一根白色翎毛。

“戒備！”趙莽低喝一聲，潰兵們立刻緊張地聚攏在一起，有人已經摸向藏在包袱里的短刀。

陳默見狀，卻抬手示意眾人冷靜，放下刀，獨自向前走了幾步，拱手高聲道：“前方可是劉皇叔麾下將士？我等乃瑯琊義兵，特來相投！”

騎兵隊伍在二十步外停住，為首將領瞇眼打量他們：“瑯琊來的？可有憑證？”

陳默心中一緊，但面上不顯：“曹操屠戮徐州，我等突圍而出，哪還顧得上帶什么憑證？不過，”他故意停頓一下，假裝思考，“三日前糜校尉在沂水畔犒軍時，曾言下邳城東的糜家別院有百年古井，其水可比醇酒，將軍若不信......”

下邳是糜氏家族大本營，其別院古井是真實存在的歷史符號，《后漢書》載糜氏“筑塢堡，掘深井”，陳默自然知道，他想賭這是個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的細節(jié)。

果然，那將領神色稍緩：“你認識糜校尉嗎？”

“曾有一面之緣，”陳默含糊其辭，隨即話鋒一轉，“將軍若不信，可派人去問糜校尉，就說沂水畔遇故人，他自會明白。”

將領聽完，猶豫片刻，終于點頭：“既如此，隨我入城吧，不過，”他掃視潰兵們，“兵器需上交。”

陳默回頭看向趙莽，后者咬了咬牙，帶頭解下腰間短刀，其余人見狀，也紛紛交出藏在身上的簡陋武器。

下邳城墻比陳默想象中要矮一些，但城頭上巡邏的士兵精神抖擻，顯然訓練有素，城門處排著長隊，大多是逃難的百姓，有士兵在逐一登記。

“這么多人，”王七小聲嘀咕。

陳默低聲道：“曹操屠徐州，百姓自然往劉備這里逃。”

他注意到隊伍中多是老弱婦孺，繼續(xù)說道，“這里精壯男子不多，我們這批人對劉備來說正是雪中送炭。”

入城手續(xù)比預想的順利。那騎兵將領似乎真的派人去通知了糜竺，并不多時，一個文吏模樣的人匆匆趕來，在將領耳邊低語幾句。

“糜校尉有請，“將領對陳默說，“你隨他去。其他人先去軍營登記造冊。“

趙莽不安地看著陳默，后者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隨即跟著文吏離開。

下邳城內比陳默想象中要整潔有序。街道雖然不寬，但打掃得很干凈，兩旁店鋪照常營業(yè)，行人神色雖憂卻不至惶恐。

“看來劉備治理有方啊，”陳默暗自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