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水滸傳的無錫拍攝基地，角落里的一處院落，肅殺之氣彌漫。

水滸傳中的一處場景，原本是高俅的白虎節堂，被曹煦稍加改造，此刻已成了《滿江紅》里那座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的宰相臨時駐地。

劇組已經開機數日。

令人稱奇的是，這個由學生、老戲骨臨時拼湊起來的草臺班子，在曹煦的調度下，非但沒有出現預想中的混亂，反而像一臺精密運轉的機器，高效得令人咋舌。

此刻，導演的監視器前，坐著的卻不是曹煦，而是張季中。

大胡子老張大馬金刀地坐著，絡腮胡子下是一張嚴肅而專注的臉。他旁邊，總導演張紹霖也抱著手臂，目不轉睛地盯著鏡頭里的畫面。

他們倆本是過來“視察”一下曹煦的胡鬧成果，結果張季中一時技癢，在曹煦需要親自上場演戲時，竟坐上了導演的位子。

監視器里，一場四人對峙的戲，張力已經拉滿。

宰相府總管何立，由黎強扮演。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手里把玩著那柄薄如蟬翼的詭刃，眼皮低垂，整個人就像一條蟄伏的毒蛇。他不動，但那股陰冷的殺氣，卻仿佛能透過鏡頭溢出來，讓人脊背發涼。

趙曉瑞扮演的張大，此刻正縮著脖子，一臉的諂媚和恐懼。他那魁梧的身軀，此刻卻蜷縮著，像一只受驚的鵪鶉，將一個貪生怕死的小人物演繹得淋漓盡致。然而，在他低頭的瞬間，那雙看似渾濁的眼睛里，卻有一道駭人的精光一閃而逝。

這場戲的暴風眼，集中在另外兩個人身上。

富大隆扮演的武義淳，此刻正上演著一出精彩的變臉。他面對張大時，挺著胸膛，下巴抬得老高，將“狐假虎威”四個字刻在了臉上；可當何立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他時，他又會下意識地一哆嗦，手悄悄地摸向懷里那塊御賜金牌，仿佛那是他唯一的膽氣來源。

那張臉上，囂張、怯懦、貪婪、算計，幾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交織碰撞，形成了一種荒誕又真實的戲劇效果。

而曹煦自己扮演的孫均，則站在幾人中間，像一根釘子，死死地釘在那個最微妙的位置上。

他面無表情，眼神卻在何立的詭刃、張大的諂笑和武義淳的金牌之間來回逡巡。他離每個人都不遠，又似乎離每個人都很遠。那是一種極度冷靜的審視，一種在刀尖上尋找平衡的危險游戲。

他的存在，讓整個畫面的對峙感瞬間提升了一個檔次。

“嘶……”

張季中看著監視器里的畫面，忍不住從牙縫里吸了一口涼氣。

他扭過頭，壓低聲音對旁邊的張紹霖說：“老張，你看看！這四個人的戲！”

張紹霖沒有說話，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神里同樣是掩飾不住的驚艷。

“趙曉瑞和黎強就不說了，都是演戲多年的老人了，穩得住。”張季中用手指了指屏幕，“你看富大隆演的那個武義淳！那小人得志的賤樣，還有那色厲內荏的慫樣，簡直活了！可你再仔細瞧，他眼珠子亂轉的時候，那里面全是小算盤！這……這他娘的是一個學生能演出來的東西？”

張紹霖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感慨：“你不知道，這小子也拍過不少電影了。這孩子，是個戲癡，天生吃這碗飯的。”

“那曹煦呢？”張季中把目光移到曹煦身上，眼神里的震驚更濃了，“他更邪門！你看他演的這個孫均，就那么一站，一句話不說，就把一個野心勃勃、在漩渦中心搖擺算計的武將給立住了！”

兩個影視圈的大佬，此刻像兩個第一次看戲的票友，對著監視器里的畫面評頭論足，言語間滿是發現了寶藏的興奮。

“卡！好！過！”

張季中對著對講機吼了一嗓子，聲音里帶著一股酣暢淋漓的痛快。

鏡頭里的四個人瞬間松弛下來。

曹煦第一時間脫離了孫均的角色，快步走到監視器前，臉上帶著詢問：“張導，怎么樣？”

“怎么樣？”張季中一拍大腿，站起身來，蒲扇般的大手在曹煦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好！非常好！你小子，不光會寫，會導，演起來也是個妖孽！”

這句不加掩飾的夸贊，讓片場周圍響起一片善意的笑聲。

富大隆和趙曉瑞他們也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演完一場好戲后的滿足。

張季中的目光越過他們，看向了不遠處圍觀的那群年輕人。

程創、陳紗紗、黃曉鳴……還有那個叫何林的，一個個都看得聚精會神。

尤其是那個叫嚴丹晨的姑娘，一雙明亮的眼睛，從頭到尾就沒離開過曹煦的身上，那眼神里，有好奇，有佩服，還有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光。

張季中用胳膊肘捅了捅張紹霖，朝那邊努了努嘴，嘿嘿一笑：“老張，你看。這小子不光從咱們《水滸》劇組挖墻腳，眼光毒辣，從學校里拉來的這幫學生兵，也不是凡品啊。”

他來了興致，壓低聲音道：“就說那個演炮灰的程創，前兩天有場他被殺的戲，我隨口點了一句，說‘你死的時候，得有點不甘心，不能就這么躺了’。你猜怎么著？”

“怎么著？”張紹霖問道。

“下一條，那小子被一刀捅倒，倒地之后，手還死死地朝著何立的方向抓了一下，那股子勁兒，絕了！”張季中一拍大腿，“還有那個叫陳紗紗的姑娘，演個啞巴女護衛，就靠眼神。我讓她演出‘狠’，她不光眼里有狠勁，連握著劍鞘的手指都因為用力而發白！你說說，這幫孩子，悟性怎么就這么高？一點就透！”

張紹霖聽著，臉上的笑容也愈發深邃。

他望著那個正和演員們討論下一場戲的曹煦，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一股子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感慨：

“這小子，最厲害的地方，不是他會寫，會導，會拉錢，甚至不是他會演戲。”

張季中一愣：“那是什么？”

張紹霖目光深遠，一字一句地說道：

“是他能把這么一群臥虎藏龍的家伙，不管是成名已久的老戲骨，還是這些愣頭青一樣的學生，全都擰成一股繩，心甘情愿地跟著他干。”

“你看他這個草臺班子，這股精氣神，這運轉效率……比有些正規軍，都利索！”

話音落下，張季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看著那個在人群中談笑風生、調度自如的年輕人，看著他身邊那些或敬佩、或信賴、或愛慕的目光。

他猛地轉過頭，死死地盯著張紹霖，那雙精光四射的眼睛里，燃燒著一股熊熊的火焰。

“老張……”他開口了，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沙啞。

“我有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