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一口白氣從曹煦嘴里哈出，在零下幾度的無錫清晨凝而不散。

他緊了緊身上的軍大衣，這玩意兒雖然笨重，但保暖效果是真不賴。作為《水滸傳》劇組一個不起眼的實習生，能混到一件，全靠他那張巧嘴和“智多星”的名頭。

一個月前，他還窩在2025年那間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對著電腦屏幕上慘淡的電影票房唉聲嘆氣，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執導一部驚世之作。誰承想，眼睛一閉一睜，好家伙，直接回到了1996年，回到了自己在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大四的時候，不偏不倚，正好趕上當年學校安排來央視《水滸傳》劇組實習。

起初幾天，他還處于懵圈狀態，每天頂著“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干什么”的哲學三問游蕩在片場。但骨子里的機靈勁兒和那份來自三十年后的“先知先覺”，讓他很快適應了這里的節奏。

他太清楚《水滸傳》這部劇在中國電視劇史上的地位了，也太清楚這部劇拍攝過程中的種種艱辛和趣聞。憑借著后世積累的那些看似無用的劇組經驗和對劇情、拍攝技巧的獨特見解，他總能在一些小地方幫上大忙。有時候導演張紹霖也對這小伙子的歪點子贊不絕口。

一來二去，劇組里的人都認識了這個嘴甜、腦子活、總能出其不意解決問題的大四實習生。

也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給他安了個“片場智多星”的綽號。

曹煦對此頗有微詞，他不止一次在私下或半開玩笑的場合糾正：“各位大哥大姐，請叫我‘片場小諸葛’，聽著就有文化！”

結果大家哄堂大笑，說：“小曹啊，叫‘小諸葛’，那不成《三國演義》片場了？串戲了，串戲了！‘智多星’好，水滸特色嘛，貼切！”

曹煦無奈，行吧，智多星就智多星，好歹也是梁山頭號軍師，不虧。

“曹煦！曹煦——！導演找你，趕緊的！”

劇務老高的嗓門跟銅鑼似的。

“來嘞！”曹煦應了一聲，一溜小跑，朝著臨時搭建的導演棚奔去。

棚子里，炭火盆燒得正旺，驅散了不少寒意。總導演張紹霖正黑著一張臉，手里那根平時用來指點江山的細竹竿，此刻被他捏得咯吱作響，顯然是氣得不輕。

旁邊，副導演、攝影師等人也是大氣不敢出，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曹煦心里咯噔一下，暗道：這是誰又觸了張大導的霉頭？

他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張導，您找我？”

張紹霖抬眼皮瞥了他一下，語氣不太好：“你小子，屬兔子的？跑得倒快！”

曹煦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股子機靈勁兒又上來了：“張導召喚，那必須是隨叫隨到，小煦子隨時聽候吩咐。”

這插科打諢的本事，也是他能在劇組混得開的原因之一。緊張的氣氛，似乎因為他這句半開玩笑的話，稍稍松動了一絲。

張紹霖哼了一聲，臉上的怒氣卻未消減：“少貧嘴！叫你來，是有個大難題！”

他指了指不遠處已經清場的拍攝區域，那里是王婆茶坊的一角，燈光師正在最后調試著角度。

“王婆茶坊，潘金蓮和西門慶眉目傳情那場戲。”張紹霖揉了揉太陽穴，顯得有些疲憊，“這部分的女主角王司懿，你知道的，寶島那邊過來的，人是漂亮，氣質也好，可就是……”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語：“就是演不出潘金蓮那種骨子里的媚勁兒，那種帶著點市井氣的風情，你懂嗎？不是單純的漂亮，也不是青樓女子的那種風塵，而是……唉，說不清楚！”

張紹霖急得直擺手：“已經卡了三遍了！三遍！鏡頭懟上去，她要么就是太端著，要么就是笑得太假，要么就是眼神飄忽，完全找不到感覺！再這么下去，今天這場戲就得廢了！”

曹煦眨了眨眼，心里大致明白了。

王司懿確實是個大美女，身材高挑，面容姣好，演個大家閨秀或者時尚麗人絕對沒問題。但潘金蓮這個角色，太復雜了。她既有幾分姿色，又不安于現狀，內心壓抑著一團火，在遇到西門慶后，那種久旱逢甘霖、干柴遇烈火的勾引與被勾引，需要演員從眼神、小動作、甚至呼吸的節奏里透出來。

這不僅僅是漂亮就能解決的，需要演員對角色有深刻的理解，并且能把這種理解外化為一種“勾魂奪魄”的表演。

“張導，”曹煦摸了摸鼻子，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您這不是為難我嘛？我就是個實習的大四學生，跑跑腿，打打雜還行。這調教演員，還是人家寶島的明星，我哪兒有那金剛鉆啊？”

他這話半真半假。說他沒經驗，那是謙虛，畢竟來自三十年后，看過的片子比劇組大部分人吃過的鹽都多，對表演的理解自然有獨到之處。但直接上手指導王司懿，確實有點越俎代庖，也容易得罪人。

張紹霖眼睛一瞪：“少跟我來這套！你小子肚子里有多少彎彎繞，我還不清楚？平時那些鬼點子不都是你出的？別跟我裝糊涂！”

他指著曹煦，不容置疑地說道：“誰讓你是‘片場智多星’？現在，就給你一個任務，給我想辦法！讓王司懿演出潘金蓮的魂兒來！不然……哼哼，你這個月的實習報告，我可得好好‘斟酌斟酌’了！”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曹煦心里暗笑，這張導也是被逼急了，連這種小學生式的威脅都用上了。

不過，他也知道，這既是壓力，也是機會。如果能幫張紹霖解決這個大難題，他在劇組的地位無疑會更加穩固，甚至可能獲得意想不到的好處。

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曾經的撲街導演，能有機會親手“調教”未來的經典角色，這種誘惑，他抵擋不住。

他腦海中迅速閃過《水滸傳》原著中對潘金蓮的描寫，以及后世各種版本的影視演繹，特別是王司懿這一版潘金蓮之所以能成為經典，正是因為她精準地抓住了那種“純中帶媚，媚中含怨”的特質。

現在的問題是，演員還沒找到那個“開關”。

曹煦的目光投向不遠處，正坐在小馬扎上，捧著一杯熱水，眉宇間帶著一絲沮喪和茫然的王司懿。

她穿著戲服，薄施粉黛，依舊美得驚心動魄。但此刻的她，就像一尊精致的瓷娃娃，缺少了潘金蓮那種鮮活的、充滿欲望和生命力的靈魂。

“張導，”曹煦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這事兒……也不是完全沒轍。”

張紹霖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哦？快說來聽聽！你小子果然有辦法！”

周圍的副導演、攝影師等人也齊刷刷地望向曹煦，眼神里充滿了好奇和期待。這位“片場智多星”，這次又能玩出什么花樣來？

曹煦故意賣了個關子，神秘一笑：“辦法嘛，倒是有個，不過……得看王司懿老師配不配合了。”

他心里琢磨著，要讓王司懿演出那種感覺，得從根兒上讓她理解潘金蓮的“風情”和“市井氣”到底是什么。空口說教肯定不行，得來點實際的，讓她親身體驗體驗。

只是，這個“體驗”的方法，可能有點……嗯，非同尋常。

看著張紹霖急切的眼神，曹煦清了清嗓子，準備說出他的“餿主意”。這個主意要是成了，那效果絕對炸裂；要是不成，他這個“片場智多星”的招牌，怕是就要砸了。

賭一把！曹煦暗暗給自己鼓勁。富貴險中求，不來點刺激的，怎么對得起自己這重活一回的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