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鷹嘴崖戍卒所內(nèi)，油燈的光暈將胡德校尉粗獷的臉龐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將杯中劣酒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眼神卻銳利如鷹，死死盯著對面的蘇長庚。

“蘇先生，你這份禮，太大，胡某怕是接不住。”

胡德的聲音粗礪，帶著一絲警惕。

他將一個沉甸甸的錢袋推回桌子中央，袋口敞開，露出里面黃澄澄的金幣，“無功不受祿，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蘇長庚神色平靜，仿佛被拒絕的不是他。

他沒有去看那個錢袋，只是將指尖蘸了蘸茶水，在油膩的木桌上畫了一個圈，又在圈里點(diǎn)了一下。

“胡校尉誤會了。”

他的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這不是給你的禮，這是給你的股本。”

“股本？”胡德瞇起了眼睛，身體微微前傾，像一頭準(zhǔn)備撲擊的野獸。

“一樁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蘇長庚收回手指，淡然道，“無名之湖上的私鹽販子，富得流油。他們的一船貨，就值上千金。這筆錢，與其讓那些無法無天的匪徒賺了，不如由我們來取。替天行道，順便……充盈一下兄弟們的錢袋。”

胡德發(fā)出一聲粗重的嗤笑：“蘇先生，你是在說笑嗎？那是河道同盟的地盤，就算是我，也不敢輕易去招惹。再者，我憑什么信你？”

“就憑這個。”

蘇長庚從袖中取出一份蓋著縣衙朱紅大印的公文，輕輕放在桌上。

胡德疑惑地拿起，借著燈火一看，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一份白石縣令魏謙親筆簽發(fā)的“查緝私鹽令”，授權(quán)天樞閣協(xié)同官府，清剿無名之湖的水匪鹽梟，繳獲之物，準(zhǔn)其自行處置。

“這……魏大人他……”

胡德的手指微微顫抖。

他不是傻子，這份公文意味著什么，他再清楚不過。

這等于將一場黑吃黑的行動，披上了合法的外衣。

“魏大人深明大義，認(rèn)為不能再坐視私鹽泛濫，侵蝕朝廷稅收。”

蘇長庚的語氣一本正經(jīng)，臉上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況且，魏大人自己，也在這樁生意里投了股。否則，他為何會下這樣一道手令？”

“縣令大人都入股了？”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徹底擊潰了胡德心中最后一道防線。

在他看來，縣令魏謙就是天。

天都下場了，他一個小小校尉還有什么好怕的？

風(fēng)險有人扛，利潤大家分，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貪婪的火焰瞬間吞噬了理智。

胡德臉上的警惕化為狂熱，他一把抓過那個錢袋，重重拍在桌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

“干了！”

他咧開大嘴，露出滿口黃牙，“蘇先生，你說怎么干，我手下這百十號兄弟，就怎么干！刀里來火里去，絕不皺一下眉頭！”

蘇長庚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知道，這條貪婪的魚，已經(jīng)死死咬住了鉤。

“很好，”他站起身，“三天后的子時，河洛村渡口，等我消息。”

……

兩天后，磐石寨的密室中。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閃入，單膝跪地。

正是天樞閣最頂尖的斥候，夜隼。

“閣主，查清楚了。”

夜隼的聲音沙啞而簡潔，“目標(biāo)是三艘大船，由‘水里蛟’趙四親自押運(yùn)。船上護(hù)衛(wèi)約有五十人，裝備精良，但都是些江湖草莽，陣型松散。他們將于明晚亥時三刻，經(jīng)過‘月牙灣’。那里水流平緩，兩岸蘆葦叢生，是最佳的伏擊地點(diǎn)。”

坐在他對面的高衡聞言，甕聲甕氣地補(bǔ)充道：“閣主，河洛村那邊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村長收了銀子，答應(yīng)借出二十條漁船，還找了些熟悉水性的村民幫忙劃船。”

蘇一長庚看著沙盤上“月牙灣”的位置，手指在上面輕輕一點(diǎn)。

一切都按照他的劇本在走。

“傳令下去，”他緩緩開口，聲音冰冷而沉靜，“全員準(zhǔn)備，明晚，我們?nèi)ナ找还P賬。”

……

次日夜，亥時。

黃金運(yùn)河通往無名之湖的一處隱蔽河灣，這里是河洛村的私家渡口。

夜霧彌漫，水汽濕冷，將月光都浸染得模糊不清。

河岸上，上百道身影在黑暗中涌動，壓抑的興奮和緊張在空氣中發(fā)酵。

這是一支成分復(fù)雜的“聯(lián)合艦隊”。

一方是胡德帶來的鷹嘴崖戍卒，他們大多衣甲不整，提著制式長刀，三五成群地低聲說笑著，談?wù)撝磳⒌绞值你y子能換多少壇好酒，能去城里最好的館子瀟灑幾回。

他們的眼中閃爍著赤裸裸的貪欲，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鬣狗。

另一方是白石縣衙的十幾名衛(wèi)兵，由新晉的眼線周平帶領(lǐng)。

他們顯然有些不知所措，緊握著水火棍，局促不安地看著那些驕橫的戍卒和沉默的天樞閣成員。

對他們而言，這更像是一場被裹挾的噩夢。

周平站在人群中，臉色發(fā)白，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效忠的這位蘇先生，其能量遠(yuǎn)超他的想象。

這位平日里溫文爾雅的慈善畫師，竟能輕易調(diào)動官府兩股力量，去做一件足以讓所有人掉腦袋的勾當(dāng)。

而占據(jù)核心位置的，是天樞閣的三十名核心成員。

他們由高衡統(tǒng)一指揮，人人黑衣勁裝，腰挎長刀，背負(fù)弩箭，沉默地檢查著武器，眼神冷冽如冰。

他們與周圍嘈雜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像一群潛伏在暗夜中的狼。

蘇長庚站在一艘最大的漁船船頭，夜風(fēng)吹動他的衣袍。

他看著眼前這支由戍卒、衛(wèi)兵、江湖殺手和漁夫組成的臨時部隊，心中沒有絲毫波瀾。

他知道，這是一群烏合之眾，一群被利益和謊言捆綁在一起的臨時盟友。

他們各懷鬼胎，一旦遭遇挫折，瞬間便會土崩瓦解。

但這正是他想要的。

他不需要一支忠誠的軍隊，至少現(xiàn)在不需要。

他需要的，只是一柄足夠鋒利，也足夠愚蠢的刀。

用來切開私鹽販這塊肥肉，也用來震懾所有潛在的敵人。

“登船！”

隨著他一聲令下，眾人懷揣著發(fā)財?shù)拿缐簦戎ǜ伦黜懙拇澹娂姷巧夏切┖喡臐O船。

二十余艘漁船組成的船隊，如同一群幽靈，悄無聲息地滑入茫茫的夜霧之中，朝著無名之湖深處的月牙灣駛?cè)ァ?

水面平靜，霧氣漸濃，吞噬了船隊的身影，也掩蓋了即將到來的血腥與殺戮。

船頭，蘇長庚迎風(fēng)而立，目光穿透濃霧，望向那片黑暗的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