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的水波還在劇烈翻涌,那座刻著“雙鏡同現,劫數自生”的石碑在水面上投下猩紅的倒影,將林夢冉慘白的臉映得忽明忽暗。他望著鏡面里父親倒下的身影,胸口劇烈起伏,像是有兩團火焰在肺腑里灼燒——一團是家族世代相傳的仇恨,另一團是這段時日在蕪園聞到的清心草香。
“看到了?”鏡面里的威嚴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你父親臨終前攥著你的手,指甲幾乎嵌進你肉里。他說什么來著?‘守住林家,清剿余孽’,這八個字,你敢忘?”
林夢冉的喉結滾動,指節深深掐進掌心。他確實沒忘。父親的靈堂前,他穿著麻衣守了三個月,長老們每天都來祠堂,把那些染血的卷宗攤在他面前——神農宗用毒草害死的玄天道宗弟子名單、被通天藤絞碎的宗門旗幟、還有那柄插在父親胸口的劍,劍柄上的神農標記像只眼睛,日夜盯著他。
“可...可沈師妹她...”他想說什么,聲音卻被鏡面里涌出的血水淹沒。那些血水漫過船板,沾濕了他的衣袍,帶著清心草被碾碎后的苦澀氣息——那是上次沈青蕪給他包扎傷口時,藥囊里散出的味道。
“她?”威嚴的聲音冷笑,“一個神農宗余孽,靠著幾滴眼淚和幾株破草,就把你迷得忘了血海深仇?你看看她現在的樣子,握著靈木杖站在你身邊,和當年那個用毒草害死你父親的女人,有什么兩樣?”
鏡面突然切換,映出個穿著神農宗服飾的女子,正將株開著紫花的毒草塞進父親嘴里。那女子的側臉輪廓,竟和沈青蕪有幾分相似。林夢冉猛地抽氣,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沈青蕪,她的發間還別著朵赤藤花,是今早阿塵剛給她戴上的。
“不是的...”他想反駁,卻看見鏡中的自己已經舉起長劍,劍尖正對著沈青蕪的后心。那把劍是父親留給她的“逐風”,劍身上刻著林家的家訓:“誅惡務盡”。
“殺了她,”鏡面里的聲音像毒蛇吐信,“拿到她的靈木杖,找到神農宗的老巢,你就是玄天道宗百年不遇的英雄。林家會因你重振聲威,你父親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林夢冉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逐風”劍的寒氣順著掌心蔓延,凍得他骨頭生疼。他看見鏡中的自己眼神冰冷,手腕已經開始用力——就像當初在執法堂,他毫不猶豫地斬殺那些叛徒時一樣。
可就在劍尖即將刺破沈青蕪衣袍的瞬間,他突然聞到了絲熟悉的香氣。那是清心草混著野菊的味道,上次他高燒不退,沈青蕪守在床邊,用這兩種草煮了整夜的藥湯。她的袖口沾著藥汁,卻還是笑著說:“林師兄忍忍,這藥雖苦,能清心火。”
“林師兄!”沈青蕪的聲音突然穿透幻境,帶著靈木杖敲擊船板的清脆聲響,“你看這水草!”
林夢冉猛地回神,看見沈青蕪正蹲在船邊,指尖輕輕撫過株被水流沖得彎折的水草。那草的葉片貼在水面上,像是已經屈服于水流的方向,可仔細看,它的根須卻在水底緊緊抓著泥沙,絲毫沒有松動。
“水流往東,它就往東倒;水流往西,它就往西彎。”沈青蕪的聲音很輕,卻像顆石子落進他心里,“可它從來沒想過要順著水漂走,因為它知道,離開泥土,就活不成了。”
林夢冉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想起七歲那年,父親帶他在玄天道宗的藥圃學認草。有株被狂風吹得伏在地上的還魂草,他以為它死了,伸手想去拔,父親卻按住他的手:“別急,明天再來看。”
第二天清晨,那株還魂草果然直起了腰,葉片上還掛著露珠,比旁邊的草長得更精神。父親當時說:“草木看著軟,其實比誰都犟。它們知道自己要什么——不是跟風倒,是扎下根活下去。”
“我要什么...”林夢冉喃喃自語,掌心的“逐風”劍開始發燙,像是在灼燒他的猶豫。鏡面里的血光漸漸退去,那個和沈青蕪相似的女子面容開始扭曲,露出軟骨草藤蔓般的青黑色紋路。
“你要報仇!要重振林家!”鏡面里的聲音變得尖銳,“難道你想讓所有人都指著你的脊梁骨,說你是林家的叛徒?說你為了個女人,連父親的血仇都忘了?”
“我沒忘。”林夢冉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卻堅定,“但我父親教我的,不只是報仇。”
他緩緩放下長劍,劍身在船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鏡面里的祠堂開始搖晃,那些靈位上的名字漸漸模糊,露出底下刻著的小字——那是他小時候偷偷刻的,每個靈位背面都有個“安”字。
“父親說過,玄天道宗的劍,該斬妖邪,不是斬無辜。”林夢冉的目光落在沈青蕪發間的赤藤花上,那花瓣上還沾著晨露,是阿塵今早踮著腳給她戴上的,“他臨終前攥著我的手,不是讓我被仇恨捆著,是讓我守住本心。”
鏡面突然發出刺耳的碎裂聲。鏡中的“逐風”劍寸寸斷裂,化作無數青黑色的藤蔓,像蛇一樣纏向林夢冉的腳踝。他卻沒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握住沈青蕪遞來的靈木杖。
杖頭的暖玉碰到他掌心的瞬間,那些藤蔓突然發出凄厲的尖叫,化作黑煙消散了。水面上的鏡面徹底碎裂,露出底下清澈的河水,映著真實的星光,還有他自己的倒影——眼神雖有疲憊,卻再無迷茫。
“你...”沈青蕪看著他,剛想說什么,卻被忘川河突然掀起的巨浪打斷。
遠處的石碑開始劇烈震動,“雙鏡同現,劫數自生”八個字突然迸出刺眼的紅光,將整個河面照得如同白晝。河底深處傳來沉悶的轟鳴聲,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東西正在蘇醒。
林夢冉迅速撿起地上的“逐風”劍,護在沈青蕪身前。他望著河底翻涌的黑色漩渦,臉色凝重:“這不是普通的幻境,是秘境的核心禁制被觸發了。”
漩渦中央漸漸浮出個發光的物體,像是株長在水晶里的草,葉片一青一白,緊緊纏繞在一起,散發著柔和的靈光。沈青蕪的靈木杖突然劇烈震顫,杖頭的暖玉映出那株草的模樣,杖身上浮現出幾行古老的字跡——
“同心草,生于忘川深處,雙葉共生,離則枯萎,合則通靈。”
“是同心草!”沈青蕪又驚又喜,這草只在《百草秘錄》的殘頁里見過,據說能讓靈力相通的人產生共鳴,哪怕隔著千里也能感知彼此的安危。
可還沒等他們靠近,漩渦里突然伸出無數只青黑色的手,像是從河底爬出來的冤魂,瘋狂地抓向那株同心草。林夢冉揮劍劈開幾只手,卻發現它們砍斷后又能迅速再生,反而越來越多,漸漸形成道黑色的墻,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這些是秘境里積攢的怨念,被我們破除幻境時的靈力驚動了。”林夢冉的劍身在發光,顯然動用了玄天道宗的秘術,“它們想奪走同心草,用來增強自己的力量。”
沈青蕪看著那些不斷再生的黑手,突然想起師父說過的話:“草木最懂共生,你幫它擋住風雨,它給你遮陰納涼。”她握緊靈木杖,杖頭的赤藤花突然綻放,散發出帶著生機的香氣。
那些黑手聞到香氣,動作明顯遲滯了一瞬。沈青蕪趁機對林夢冉喊道:“林師兄,用你的靈力引它過來!同心草認主,需要兩個人的氣息才能激活!”
林夢冉立刻會意,將“逐風”劍插進船板,雙手結印,掌心涌出柔和的白光,與沈青蕪靈木杖散發的綠光交織在一起,形成道青白色的光帶,射向漩渦中央的同心草。
同心草像是受到了召喚,葉片劇烈震顫,掙脫了水晶的束縛,順著光帶向他們飛來。可就在它即將到達船邊時,那些黑手突然凝聚成一只巨大的爪子,猛地拍向同心草,眼看就要將它拍碎在河面上。
“小心!”沈青蕪和林夢冉同時出手,綠光與白光瞬間融合成道堅不可摧的屏障。爪子拍在屏障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整個忘川河都在搖晃,他們乘坐的小船幾乎要被掀翻。
趁著屏障擋住爪子的瞬間,同心草終于飛到了船上。它自動分成兩半,青色的葉片落在沈青蕪手里,化作枚小巧的草葉玉佩;白色的葉片落在林夢冉掌心,變成塊同樣形狀的玉佩。
兩玉佩剛入手,周圍的黑手突然發出不甘的嘶吼,化作黑煙消散了。河底的漩渦漸漸平息,那座刻著“雙鏡同現,劫數自生”的石碑也沉入水底,只留下水面上漸漸恢復平靜的河水,和兩顆輕輕發光的同心草玉佩。
沈青蕪看著掌心的青色玉佩,能感覺到里面傳來的溫暖氣息,像是和林夢冉掌心的白色玉佩產生了某種聯系。她抬頭看向林夢冉,發現他也在看自己,眼神里有種說不出的默契。
可就在這時,忘川河的盡頭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崩塌。遠處的水面泛起詭異的紫色漣漪,空氣中彌漫開熟悉的腥甜——那是軟骨草毒液的味道。
林夢冉的臉色瞬間變了:“不好,秘境要塌了!而且這毒液的氣息...好像是從神農宗的方向傳來的!”
沈青蕪的心猛地一沉。她握緊掌心的同心草玉佩,知道他們雖然拿到了草,卻似乎卷入了更危險的局面。秘境崩塌,外面等待他們的,會是怎樣的危機?而那突然出現的軟骨草毒液,又意味著什么?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林夢冉迅速收起“逐風”劍,將白色玉佩系在腰間:“快上船,我們必須在秘境完全關閉前出去!”
小船再次起航,順著湍急的河水向秘境出口駛去。沈青蕪回頭望著漸漸消失在紫色漣漪中的河心,掌心的同心草玉佩突然微微發燙,像是在預示著什么。她知道,這場始于忘川河的試煉,才剛剛拉開真正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