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骨草的根須不見的第七天,沈青蕪在藥圃角落的石縫里摸著了它。
不是自個兒爬回來的。看那樣子,是被啥東西叼著拖回來的——根須上全是細碎的牙印,深綠的汁兒凝在上面,跟干了的血似的。最粗那段根莖上,竟冒出層薄薄的鱗,跟靈藤的皮有幾分像,太陽底下泛著點光。
“你到底跑哪兒去了?”沈青蕪小心翼翼地把根須從石縫里摳出來,指尖碰著那層鱗,根須猛地哆嗦了一下,像是疼,又像是撒歡兒。
這七天,崖壁上的靈藤一天比一天蔫。葉子掉得差不多了,光剩下光禿禿的藤身,跟根爛木頭釘在墻上似的。石屋里的陶罐也沒動靜,那少年的魂兒,好像跟著靈藤一起敗下去了。
沈青蕪試過用自個兒的血喂靈藤,剛把血滴上去,就被一股勁兒彈回來,跟靈藤躲著她似的。這才琢磨過味兒來,少年說的“共生不是搶”是啥意思——靈藤的本元已經空了,她的血對它來說,早成了負擔。
唯一的指望,就是這截斷骨草的根。
古籍上說,斷骨草“碰著邪乎東西就長勁兒”,能被蝕骨藤激出藏著的靈性。現在看,那些牙印和鱗,就是它跟蝕骨藤較勁的證兒。
“能不能救靈藤,就看你的了。”沈青蕪把根須捧在手里,對著石屋那邊低低說了句。
她找了塊平展的青石,用靈木杖把表面刮干凈,又從藥圃摘了幾片帶露水的靈草葉,按古籍上的圖,擺了個簡單的煉化陣。斷骨草的根須放陣中間,靈草葉圍在四周,她盤腿坐在青石旁,深吸一口氣,運起了神農訣。
丹田那點青光慢慢轉著,比以前穩多了。這幾天她聽少年的,按“共生”的法子,天天給藥圃的靈草澆水、捉蟲,不用血喂,改用靈力慢慢養,青光反倒比用血喂時結實。
“起。”她低喝一聲,指尖引著一縷青光,往斷骨草的根須里送。
根須“噌”地挺直了,鱗底下的金紋亮起來,跟條剛醒的小蛇似的。那些被咬的牙印里,滲出來點淡綠的汁兒,滴在青石上,竟“滋滋”響,像在啃石頭。
沈青蕪心里一緊。
這汁兒比以前烈多了。看來跟蝕骨藤較勁時,斷骨草的性子也變野了。不敢怠慢,趕緊加了把勁送靈力,想把根須里的靈性往一塊兒聚——古籍上說,煉靈木杖,最要緊是讓草木的靈性擰成一股,才能成個像樣的物件。
可事兒沒那么順。
根須里的靈性跟匹野馬似的,根本管不住。青光剛引到根須中間,就被一股猛勁兒彈回來,震得她胸口發悶,嘴角淌出點血沫子。
“犟東西。”沈青蕪抹了把嘴,眼里倒亮起來。
越難馴的靈性,煉出來的物件才越有勁兒。想起云嵐宗外門弟子用的那些靈木杖,大多是普通木頭磨的,哪有斷骨草這種“能跟邪乎東西對著干”的靈性。
她勻了勻氣,換了個法子——不硬拽了,讓自個兒的靈力順著根須的紋路流,跟水繞著石頭走似的。這是古籍里說的“順性法”,特費心神,可最容易讓草木的靈性認主。
果然,這次根須沒再犟。金紋和她的青光慢慢融到一塊兒,根須開始一點點變長、變粗,鱗底下的綠汁順著紋路轉,像是在長新骨頭。
就在這時,右腿突然鉆心地疼。
不是軟骨磨著的鈍痛,是那種尖溜溜的,像無數根針往骨頭縫里扎的疼。沈青蕪悶哼一聲,腦門上立馬冒了層冷汗,眼都花了。
低頭一看,右腿的褲管竟微微顫著,像里面有啥東西跟著根須一起動。褲管底下的皮膚,隱隱透出點綠紋,跟根須上的一模一樣。
“咋回事……”她咬著牙,想停下煉化,可靈力已經跟根須纏在了一起,根本收不回來。
斷骨草的根須像是長在了她的骨頭上,靈性每動一下,都扯著她的筋脈。那些被蝕骨藤的邪氣浸過的地方,這會兒像是被斷骨草的靈性洗著,疼得她差點背過氣去。
“不能停……”沈青蕪死死咬著嘴唇,嘴里一股子血腥味。
她明白這是咋回事。斷骨草本就跟她的血、她的筋脈連著,現在煉它,就跟重塑自個兒的骨頭似的。那些疼,是老傷在好,是不齊全的筋脈被撐開——就像靈藤被蝕骨藤傷了,得忍著疼跟邪氣較勁。
根須在她的靈力喂著,變得越來越粗,有她手腕那么壯了。鱗慢慢退下去,露出里面深綠的木頭,上面爬滿了金紋,跟靈藤的紋路像極了。
“凝。”沈青蕪用了最后一股勁,把所有青光猛地往根須里送。
根須劇烈地抖起來,在空中擰來擰去,最后“啪”地掉在青石上,不動了。
沈青蕪眼前一黑,栽在地上,啥也不知道了。
再醒過來,天已經黑了。
石屋的門敞著,月光灑在青石上,照亮了那截斷骨草的根須——不,已經不是根須了。
是一柄靈木杖。
杖身三尺長,深綠的木頭泛著潤潤的光,金紋在月光下流動,跟活的似的。杖頭自然彎著,成了個握把的形狀,上面還留著幾片小葉兒,像剛從枝上摘下來的,輕輕一碰,竟簌簌掉下來幾滴露水。
沈青蕪掙扎著坐起來,抓住杖頭。
杖身傳來一陣熱乎勁兒,順著她的手流遍全身,右腿的疼竟輕了不少。試著拄著靈木杖站起來——右腿還是有點瘸,可比以前穩多了,甚至能稍微使點勁。
“成了……”她低低說,聲音帶著哭腔。
靈木杖像聽懂了似的,杖身輕輕顫了顫,金紋亮了亮,杖頭的葉兒上,又凝出一滴露水,滴在她手背上。
這滴露水跟靈藤的不一樣,帶著股淡淡的草木香,滴在手背上,竟順著皮膚鉆進筋脈,流到右腿時,那股繃著的疼徹底沒了,只剩暖洋洋的感覺。
沈青蕪低頭看自個兒的右腿,褲管底下的皮膚沒那么青了,甚至能看出點淡淡的綠紋,跟靈木杖上的紋路能對上。
她拄著靈木杖,慢慢走到崖壁下。
靈藤還是蔫著,藤身的裂口子比以前還大。沈青蕪舉起靈木杖,輕輕碰了碰藤身——
杖頭的葉兒突然使勁顫起來,金紋爆出刺眼的光,一股柔和的勁兒順著靈木杖,流進靈藤的裂口里。
靈藤的藤身輕輕晃了晃,掉在地上的枯葉里,竟冒出片小小的新葉,嫩得像剛長出來的芽。
沈青蕪的心漏跳了一拍。
看著那片新葉,又看了看手里的靈木杖,突然明白過來——這柄杖,不光是用斷骨草的根須煉的,還融進了靈藤的靈性,融進了她的血肉和靈力。
它是她的一部分,是靈藤的一部分,是所有在難處里熬著、卻沒放棄的性命的一部分。
就在這時,石屋那邊傳來點動靜。
沈青蕪回頭,看見石屋門口的陶罐旁,蹲著個小小的黑影,借著月光,正往靈木杖這邊瞅。
是那少年的魂兒。
他的影兒比以前清楚些,綠光里好像多了點金紋。看見沈青蕪回頭,愣了一下,突然轉身想鉆回陶罐里。
“等等。”沈青蕪喊住他,舉起靈木杖,“你看這個。”
少年停住腳,慢慢轉過來。他的目光落在靈木杖上時,突然睜大了眼,嘴動了動,像想說啥,又沒說出來。
靈木杖的杖頭,那片小葉兒突然朝少年那邊彎了彎,像打招呼似的。
沈青蕪笑了笑,拄著靈木杖,一步一步往石屋走。
她知道,靈藤有救了,少年也有救了。
可走到石屋門口,卻見少年的臉突然變了,指著她身后,聲音里帶著怕:
“小心!它又回來了!”
沈青蕪猛地回頭。
崖壁那邊,傳來陣熟悉的“沙沙”聲,比上次蝕骨藤來的時候還響、還急,像有無數根藤條正往這邊爬。
而她的靈木杖,杖頭的葉兒突然使勁抖起來,金紋變得暗沉沉的,像嚇著了似的。
這次來的,恐怕不止一株蝕骨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