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荒司前,一個負責登記的弟子正百無聊賴地趴在桌上,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遲午徑直走到他面前,指節輕輕叩了叩桌面。
那弟子不耐煩地抬起頭,但在目光觸及遲午的瞬間,整個人像被雷擊中似的僵在原地。
懶散的神情瞬間消失,他慌忙坐直身子,連椅子都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
遲午注意到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艷,隨即便是對世家子弟那種熟悉的恭敬。
這副容貌倒是比想象中更有用處。
“這位師兄,您要前往何處?”那弟子的聲氣中帶著明顯的敬畏。
“蜃霧山谷。”
遲午將身份玉牌遞了過去。
“蜃霧……”
弟子下意識想要開口勸阻,但神識掃過玉牌的瞬間,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手中的毛筆‘啪嗒’一聲掉在桌案上,濺起幾滴墨汁。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呆呆地望著眼前這個氣血豐盈的少年,又低頭看看玉牌上“裂云峰,遲午”那幾個字。
問道臺上的傳言想必很有趣。油盡燈枯,死氣纏身?遲午漠然地看著對方,這個弟子恐怕正在懷疑自己看到了什么。
最終,那弟子什么也沒敢問,默默地拿起一枚墨綠色的腰牌,雙手有些僵硬地奉上。
“師……師兄,請。”聲音中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遲午接過腰牌,轉身踏上了位于洞天殿后院的傳送陣。光芒亮起的瞬間,他回頭瞥了一眼。
那名弟子還愣在原地。
——
晚螢小小的身子縮在泥濘里,纖細的手指小心地撥開石縫間的青苔。
一株凝露草的嫩芽在指尖顫抖,晶瑩的露珠順著葉片滑落,滴在她已經臟污的衣袖上。
在宗門最外圍,也是唯一對所有弟子免費開放的“青草園”秘境里,靈氣稀薄得如同凡俗山林。
她在這里耗了一整天,背后的藥簍中才躺著三十株凝露草。
回到裂云峰時,月已上中天。
她顧不上擦拭身上的泥污,興沖沖地跑回了破敗的主殿,手中握著用今天收獲換來的寶貝——一顆小指甲蓋大小,散發著淡淡清香的下品辟谷丹。
腹中傳來的饑餓感如擂鼓般轟鳴,丹藥的清香更是如同無形的小手,不斷撓著她的心弦。她咽了咽口水,小聲地和自己商量著:
“我就……我就舔一小口,就一小口,剩下的都給師兄……”
可師兄那日從懸崖上一躍而下的決然背影浮現在腦海中,還有他那日漸單薄的身形。
“不行!”
晚螢猛地搖頭,將丹藥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握住的是整個世界的珍寶。
“這是給師兄的!”
她下定了決心,小小的胸脯往前一挺,像打了勝仗的將軍,開始在峰內尋找師兄的身影。
她找遍了主殿,師父的房間,甚至后山懸崖邊那座新立的土墳,都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不安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這么晚了,師兄怎么還沒回來。”
她顫抖著從懷中取出靈犀玉簡,貼在額頭。
心神沉入那片名為“問道臺”的云海神念空間,快速跳過那些熱鬧的神念,直接搜尋著師兄的名字。
很快,一條不算起眼,但“回響”數量卻在飛速增長的神念,撞入了她的視野。
【瘋了?廢人遲午今早孤身進入蜃霧山谷!】
腦中轟鳴一聲,眼前瞬間發黑,幾乎要昏厥過去。
蜃霧山谷!
時隔三年,師兄怎么又去秘境了!
她顫抖著,心神沉入了那些“回響”之間。
【一丹窮三代:真的假的?那家伙不是快死了嗎?還敢去蜃霧山谷?我賭他活不過一個時辰!】
【翠竹青松子:很多人可能不知道蜃霧山谷是什么概念。這么說吧,三天前,落霞峰煉氣七層的林沐云師兄帶隊進入,至今杳無音信,寄魂燈已滅!】
【劍冢掃地人:唉……何必如此。他如今不過胎息之境,進去與送死何異?】
【貧道求財:此舉確實不智。蜃霧山谷能壓制靈力,對修士極不友好??磥砦夷恰t午命星還能閃耀幾日’的盤口,今日便可結算了。】
【愿為趙家一賤妾:跳梁小丑,嘩眾取寵罷了。真以為自己還是那個天才?去絕地送死,宗門五公子的稱號剛好給我們趙師兄了。】
【懸鏡百曉生:此秘境乃近期發現,入口極不穩定,隨時可能關閉。一旦關閉,身處其中者,將被永久放逐于空間亂流。遲午此舉,已非賭命,而是棄命。我已備好筆墨,不日將為其作傳,《懸照宗隕落天才錄》又可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了。】
一句句,一字字,如同冰冷的尖刀,狠狠扎進心臟。
她再也站不住,癱坐在地。
那顆被她視若珍寶的辟谷丹從松開的指間滑落,在冰冷的塵埃里滾了幾圈,沒了聲息。
——
蜃霧山谷。
傳送的光芒散盡,一股冰冷而潮濕的霧氣瞬間包裹了遲午的全身。
他深吸一口氣,陰冷的粘稠感立刻灌入肺中,仿佛在貪婪地竊取著身體的每一分熱量和靈力。
“這就是蜃霧山谷的壓制效果么?難怪那些同門對此處避如蛇蝎。”
普通修士依賴靈力,一旦被壓制,便如拔了牙的老虎。
遲午活動了一下筋骨,感受著肌肉中蘊藏的力量,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還好我早就沒靈力了,不然還真虧。對于別人是絕地,對我來說,倒是公平的獵場?!?
這也是他選擇此處作為沉寂三年后第一個秘境的原因。
他緊了緊背上那把用粗布包裹的凡鐵劍,開始小心翼翼地撥開身前濕漉漉的蕨類植物。
每一棵樹、每一塊巖石都覆蓋著厚厚的苔蘚,腳下的泥土濕滑泥濘,寂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和水珠滴落的聲音。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正午時分,濃霧才稍稍變薄。
就在這時,遠處懸崖峭壁上的東西牢牢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那里,一株形似龍爪,通體赤紅的藤蔓正頑強地生長著。
赤血藤!
而且看這年份……遲午的心跳微微加速。
這種品質的靈藥,在青草園那種被外門弟子踩了千百遍的秘境里,根本不可能存在。
“果然,也只有這種空間裂隙剛剛洞開的秘境,才有此等機緣?!?
尋常修士在這靈力被壓制的地方,面對這濕滑的絕壁,恐怕只能望而卻步。
但遲午不一樣。
他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雙臂舒展時那股爆炸性的力量。手指扣入堅實的巖縫,腳尖在微小的凸起上找到支撐點,腰腹發力,身形便如猿猴般靈巧地向上攀去。
巖石濕滑,好幾次他都險些失手,但都被他用強悍的腰腹力量和精準的平衡感化解。當他終于將那株赤血藤連根拔起,收入懷中時,額頭上也滿是汗水。
簡單的休整后,那股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強烈饑餓感,再次襲來。
他緩緩抽出背后的凡鐵劍,劍刃在霧氣中泛著暗淡的光。瞳孔微微收縮,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野獸,開始在林中搜尋。
很快,一股若有若無的腥臊味順著微風飄入鼻腔。
獵物。
遲午壓低身形,朝著氣味傳來的方向悄然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