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月娜來到學院后，三人的生活好像有了改變，又好像沒有什么變化。

夜幕降臨后，徐若塵每次和王冬兒與霍雨靈共同修煉時，都會有一只白皙的玉手，在他快要入睡時一把將他拽入虛空。古月娜每次都會在這里，檢驗他的戰斗能力，或是與他討論問題。

銀色領域內沒有日月輪轉，只有永恒的星河在腳下緩緩流淌。古月娜抱膝坐在虛空之中，赤足輕輕點著流動的星光，每一顆星辰的微光都在她蒼白的足尖泛起漣漪。

銀色的睡裙下擺散開，像一朵凋零的花。她將下巴抵在膝蓋上，長發如瀑布般垂落，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紫水晶般的眼眸，倒映著無數星辰明滅。

明明見過不少次這樣的場景，徐若塵還是忍不住為少女的容顏而贊嘆。但有時他也會想，如此單薄的衣衫，她又從來不穿鞋，到底會不會冷？神應該也是會冷的吧？

“你好像在想些什么失禮的事情。”少女略帶薄怒的聲音傳來。

徐若塵剛要反駁，卻看見少女指了指他掌心的逆鱗。

“坐吧，”古月娜說道，“神也是會冷的。”

徐若塵微微一怔，隨即失笑。他小心翼翼地在她身旁坐下，刻意保持著一段距離，生怕驚擾了這片星河中的靜謐。

“今天要檢驗什么？”他輕聲問道，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她裸露的足踝上——那里有一道幾乎不可見的金色裂紋，在星光下若隱若現。

古月娜沒有立即回答。她只是將垂落的銀發攏到耳后，露出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側臉。“聽兩位龍王說，你為他們誦讀了一段經文？我也要聽，這里與外界不同，不會消耗你的本源。”

徐若塵盤膝而坐，雙手結印。當他誦出第一個音節時，異變陡生——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

虛空中驟然浮現金色符文，如星辰流轉。古月娜瞳孔微縮，她清晰感受到這些文字正在引動天地法則。更令她震驚的是，體內沉寂的龍神本源竟隨之震顫，那道足踝上的裂紋隱約松動了一絲。

“鬼道樂兮，當人生門......”

隨著經文深入，古月娜不自覺地放松了環抱雙膝的手臂。她赤足下的星河開始緩慢旋轉，每一顆星辰都隨著經文的韻律明滅。徐若塵注意到，她頸側的逆鱗正泛著淡淡的銀光。

當念到“仙道貴生，鬼道貴終”時，古月娜突然輕顫了一下。徐若塵的聲音不由得一頓，卻見她微微搖頭，紫眸中流露出罕見的渴求：“繼續。”

“......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

最后一個音節落下時，整個銀色領域都為之一靜。古月娜怔怔地望著自己的雙手——那些常年縈繞在指尖的冰冷銀光，此刻竟帶著一絲暖意。

更讓她震驚的是心境的變化。數十萬年來，她第一次感受到靈魂深處的疲憊正在消散，就像久旱的荒漠迎來了第一場細雨。

“怎么了？”徐若塵輕聲喚道。

古月娜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松開了抱膝的姿勢，赤足完全舒展在星河之上。更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無意識地向徐若塵的方向傾斜了身子。

“這經文......”她的聲音有些啞，“以后每日，都來誦讀一遍，對我的傷有益。”

隨后，她看向徐若塵有些枯竭的精神力，伸手指向他的眉心，隨后他的精神之海便無比充實。“只要你每日念誦于我，我可以答應你三個條件。”

徐若塵看著她微微泛紅的耳尖，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輕輕脫下外袍，小心翼翼地蓋在她裸露的雙足上：“好。“

古月娜沒有拒絕這份溫暖。在徐若塵離開后，她獨自坐在星空中，指尖輕觸著尚有余溫的衣袍。足踝上的傷痕依然存在，但那種蝕骨的寒意，似乎減輕了些許。

她望著徐若塵消失的方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神明也會渴望凡人的溫度。

......

大賽在即，代表學院出戰的諸位早早在言少哲的帶領下很快就趕到了星羅城。星羅帝國對于這次盛會自然無比重視，早早的在星羅城內為參賽的學員安排好了酒店。史萊克作為歷屆冠軍，自然待遇要好上許多。每個人都會有一間獨立的房間。

酒店內，霍雨靈正坐在窗前，眺望著這座萬年古城。本以為自己故地重游，心中難免會有一些異樣的情緒，但如今自己就站在這里，卻好像和在學校內沒什么不同。

突然，她的房門被兩道身影打開，王冬兒和徐若塵一左一右牽起霍雨靈的手。

霍雨靈驚訝道：“怎么啦冬兒？又惹娜娜姐姐生氣了？”

少女搖頭。

藍金色的眼眸看向徐若塵，“那是若塵又一身酒氣被娜娜姐姐發現了？”

徐若塵無奈。

紫色光芒一閃而逝，古月娜白皙的雙手自虛空中探出，一左一右給徐若塵和王冬兒一人一個爆栗。

霍雨靈看見捂著額頭的兩人，忍不住捂嘴輕笑：“原來你們都干了。”

自那天的誦經后，徐若塵總覺得銀發少女，好似多了一絲正常人應有的溫度。

......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剛剛灑進房間，徐若塵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打開門，王冬兒正抱著滿懷的零食袋，粉藍色的長發因為奔跑顯得有些凌亂。

“快看！我買到了星羅城特產的蜜餞！”她興奮地擠進房間，卻在下一秒被一道銀光奪走了懷里的零食。

古月娜不知何時出現在窗邊，銀發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澤。她優雅地拈起一塊蜜餞細細端詳：“太甜，添加劑太多，容易長胖，不如靈果。”雖然這么說著，卻還是將蜜餞送入口中。

“娜娜姐！”王冬兒鼓起臉頰，“這可是我排了好久的隊才買到的零食！”

“好啦，冬兒。”霍雨靈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手里端著一個精致的食盒，“我做了些清淡的點心，要一起......”話未說完，她就看到古月娜頸側的龍鱗紋正泛著愉悅的微光。

這樣的場景，在來到星羅城后幾乎每天都在上演。

午后，四人聚在酒店頂層的花園露臺。霍雨靈正在調試一件新做的魂導器，王冬兒在一旁嘰嘰喳喳地提建議。徐若塵則坐在古月娜身邊，兩人互相探討《太玄經》中的一段精要。

“所以這里的'天地元力'，其實是指......”徐若塵的聲音突然停住。古月娜不知何時靠在了他肩上，銀色的長發有幾縷滑落到他手臂上，帶來微涼的觸感。

“姐姐？”

沒有回應。

“前輩？”

徐若塵感受到背后有一股冰涼的殺意。

“娜娜？”他再次嘗試。

“別動”古月娜閉著眼睛，聲音里帶著罕見的慵懶，“這樣聽得更清楚些。”

徐若塵僵著身子不敢動，卻沒注意到不遠處王冬兒略帶薄怒的笑容和霍雨靈了然的目光。如果他知道了，定會狠狠的將兩個被古月娜用兩塊十萬年魂骨就收買的小姑娘吊起來狠狠的......批評。可是這一切都發生在他的背后。

......

又一日誦經結束后，古月娜罕見地沒有立即讓他離開。她望著窗外的星羅城夜景，突然問道：“人類為什么如此執著于建造這樣的城市？”

徐若塵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萬家燈火在夜色中閃爍：“因為想要守護重要的人吧。”他輕聲回答，“就像冬兒會為了改變你不吃甜食的習慣特意去買蜜餞，但雨靈會特意為你做不加糖的糕點......”

“那你呢？”古月娜轉過頭，紫眸直視著他，“你想要守護什么？”

徐若塵沒有立即回答。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古月娜時，那個站在接待室里，背對著大家，看似溫柔實則拒人千里之外的銀龍王。現在的她，會為了一塊過甜的蜜餞皺眉，會靠在別人肩上小憩，會在聽完《渡人經》后露出放松的神情。

“......”他最終說道，“守護冬兒的笑容，守護雨靈的溫柔，守護極北之地的安危，守護帝國和學院的朋友還有......”他頓了頓，“守護你不再孤單的時光。“

他自嘲的笑笑，“也許有點不自量力？但我就想為了守護身邊所重要的一切拔劍。”

古月娜的瞳孔微微收縮。數十萬年來，第一次有人對她說要“守護”她。更不可思議的是，她發現自己竟然在期待這樣的守護。

“小小年紀油嘴滑舌。”她別過臉，聲音卻比往常柔和，“明天......記得帶雨靈做的那個桂花糕。”

回到房間后，徐若塵發現桌上多了一盞安神的熏香。裊裊升起的煙霧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熟悉的雪松氣息。他不由得微笑起來，想起這段時間的點點滴滴：

古月娜第一次嘗到霍雨靈做的點心時，明明喜歡卻強裝冷淡的樣子；王冬兒教她玩人類棋牌時，她認真思考時微蹙的眉頭；每次檢驗三人修煉時隨手指出無數的不足，但在離去前還是留下鼓勵的話語；以及每次誦經后，她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依賴。

這位曾經睥睨眾生的銀龍王，正在被最平凡的人類溫暖一點點融化。而無論是徐若塵，還是霍雨靈與王冬兒，都在不知不覺間習慣了這位時而喜怒無常、時而吹毛求疵，卻又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溫柔，十分值得她們信賴的“娜兒姐姐”。

窗外，星羅城的燈火依舊璀璨。古月娜透過虛空注視著外界，指尖輕觸著頸側的龍鱗契約。那里傳來的，是徐若塵平穩的心跳聲。數十萬年的孤寂，竟然被三個普通人類的日常所填滿。

尤其是那個每天為她誦經的少年。

她輕輕按住心口，那里有一種陌生的溫暖在蔓延。

幾乎是無所不能的銀龍王大人有點煩躁，她本來應該靜待蟄伏，然后無敵于世間......

“算了，想不明白那就不去再想。”她最終輕嘆一聲，銀光閃過，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既然無法抗拒這份溫暖，那就暫且......沉溺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