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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珍珠不換金絲籠
  • 拾一帆
  • 2495字
  • 2025-07-10 11:34:22

“我會清理。”我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努力拔高了一絲,試圖蓋過寒風的嗚咽,“很快?!?

他沒有立刻回應,只是抬手,用指腹輕輕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反射著窗外流動的霓虹,一瞬間模糊了他鏡片后的眼神。然后,他微微側身,目光似乎不經(jīng)意地掃過被我下意識收攏在身前的圖紙一角,那上面,一根筆直的線條剛剛延伸出去。

“需要地方?!彼鋈徽f,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干凈的桌子,完整的窗戶,能讓人安心畫圖的地方。”

我的心猛地一跳,幾乎要撞破喉嚨。他這是什么意思?憐憫?施舍?還是……僅僅為了保證他的項目不受影響?我攥著鉛筆的手指用力到骨節(jié)生疼,指甲深深掐進木質的筆桿里。霞飛路的路已經(jīng)斷了,我不能再接受任何可能被視為依附的恩惠。

“陳經(jīng)理,我……”我試圖開口,聲音卻艱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他像是沒聽見我的遲疑,目光重新落回我臉上,那銳利的審視感再次浮現(xiàn),仿佛要穿透我強撐的倔強,看清我眼底深處那份被絕望和恐懼啃噬后殘余的、對圖紙近乎偏執(zhí)的堅持。

“銀行大樓,”他語速不快,每個字都清晰地吐出,“我的辦公室隔壁,有一間空置的檔案室。不大,但窗戶完好,有桌子,安靜?!彼nD了一下,鏡片后的目光緊緊鎖住我,“至少,能擋風?!?

窗外的霓虹驟然變幻,紅的、綠的、藍的光束在他鏡片上交替閃過,將他沉靜的臉切割成明暗交織的碎片。寒風卷著塵土的氣息,吹得桌上散落的紙張嘩嘩作響。辦公室里死寂得只剩下這風聲,以及我胸腔里那顆幾乎要掙脫束縛、狂跳不止的心臟。

他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等待著。那目光沉甸甸的,沒有逼迫,卻比逼迫更讓人窒息??罩玫臋n案室……銀行大樓……那是他的地盤,一個與霞飛路截然不同,卻也充滿未知規(guī)則的堡壘。接受,意味著踏入另一個由他主導的空間,接受這雪中送炭的“便利”,代價或許是某種隱形的束縛;拒絕,則意味著在這冰冷的、隨時可能再遭襲擊的廢墟里,獨自面對刺骨的寒風、滿地的玻璃和那迫在眉睫的工期壓力。

指尖下的圖紙冰冷而堅硬。鉛筆尖懸停在潔白的紙面上,微微顫抖。那束最強烈的紅光,固執(zhí)地穿透破碎的窗洞,照亮著圖紙上那剛剛落下的、代表新生的第一筆。工人的臉、陳舊的棚戶、圖紙上那些象征著庇護的線條……無數(shù)畫面在眼前飛快閃過。

我深吸了一口混雜著玻璃粉塵和寒意的空氣,那冰冷的氣息刺得肺腑生疼。然后,我迎上他沉靜的目光,嘴唇動了動,聲音干澀卻異常清晰地吐出一個字:

“好。”

這個字出口,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卻又重得仿佛耗盡了我全身的力氣。話音落下的瞬間,辦公室內陷入一種更加詭異的寂靜,只有窗外霓虹燈管電流通過的滋滋微響和寒風穿過破洞時凄厲的嗚咽。

陳啟明鏡片后的眸光似乎微微閃爍了一下,那沉靜如水的表情依舊看不出絲毫波瀾,仿佛只是確認了一個預料之中的答案。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只是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動作幅度小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隨即,他轉過身,沒有再看這滿目瘡痍,也沒有再看我,徑直走向門口。皮鞋踩在玻璃碎渣上,發(fā)出細密而刺耳的碎裂聲,每一步都踏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

他停在門口那片狼藉前,背對著我,身形挺直如松。他伸出手,沒有去碰那扇布滿裂痕、搖搖欲墜的門板,而是從西裝內袋里掏出一塊折疊整齊的、一塵不染的白色手帕。他沒有用它擦手,只是用指尖捏著,極其小心地拂開了門框邊緣幾塊突出的、最尖銳的玻璃碎片,動作精準而克制,像是在處理一件精密儀器。

“明天早上八點,”他沒有回頭,聲音穿過風聲清晰地傳來,依舊是那種公事公辦的平穩(wěn)語調,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感,“銀行大樓三樓,最東側。會有人給你鑰匙?!?

說完,他沒有等待我的回應,甚至沒有再看一眼這片廢墟,便抬腿邁過了那道象征毀滅與混亂的門檻。那身樸素的灰色西裝消失在門外昏暗的走廊光線里,只有皮鞋踏在樓梯上的聲音,由近及遠,最終徹底被風聲吞噬。

辦公室里,只剩下我一個人,以及這片被暴力蹂躪過的殘骸。寒風毫無阻礙地灌入,吹得我裸露的脖頸一陣刺痛。我緩緩松開緊握鉛筆的手,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僵硬發(fā)麻,掌心被筆桿硌出幾道深深的紅痕,邊緣泛著失血的白。剛才強撐的脊背,在確認他離開的瞬間,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絲力氣,微微佝僂下來。

目光落在面前那張被我下意識護住的圖紙上。那根筆直的線條,在窗外“知婉設計”鮮紅霓虹的映照下,顯得如此孤單,卻又如此倔強。它是我劈開冰河的第一斧,是我在廢墟上插下的第一面旗幟。陳啟明的出現(xiàn)和他提出的方案,像一道突如其來的裂谷,橫亙在我原本以為只有獨自搏殺的道路上。

“銀行大樓…檔案室…”我低聲重復著這幾個字,舌尖嘗到的不是絕境逢生的欣喜,而是一種混合著屈辱、警惕和孤注一擲的復雜滋味。那是一個安全屋,一個避風港,卻也可能是另一個形態(tài)更隱蔽的金絲籠。接受他的安排,無異于將一部分掌控權交到他的手中。霞飛路的路斷了,難道真的只能攀附上他這棵大樹嗎?

指尖無意識地撫過圖紙上那道新鮮的墨線,冰涼的觸感順著指腹蔓延。圖紙很重要。工人的臉,陳舊的棚戶,那些渴望的眼神,還有我剛剛親手劃下的、與過去徹底決裂的界碑……它們都在無聲地吶喊。在這片冰冷的廢墟里,在這呼嘯的寒風中,這份委托,這些圖紙,是我僅有的籌碼,也是我唯一的錨點。

明天早上八點。時間緊迫得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小N疑钗豢跉?,那冰冷的、混雜著玻璃粉塵和塵土氣息的空氣嗆得我喉嚨發(fā)癢。目光掃過滿地狼藉——尖銳的玻璃碎片在紅光下閃爍著警告的冷芒,散落一地的圖紙如同被撕碎的翅膀,被砸出凹痕的鐵皮文件柜沉默地訴說著暴力的痕跡。

不能垮。我猛地挺直了腰背,藏青色的呢料摩擦著皮膚,帶來一絲粗糙的觸感。衣襟上的墻皮灰和玻璃粉末簌簌落下幾粒。霞飛路的大小姐身份已被族譜除名,宋知婉,從今往后,你只能靠自己在這狼藉中站穩(wěn)腳跟。陳啟明提供的地方,是踏板也好,是牢籠也罷,都不過是通向目標的一段路。圖紙,才是終點。

我再次拿起那支冰冷的繪圖鉛筆,指腹感受著木質筆桿熟悉的紋理。這一次,筆尖懸停在紙上,不再顫抖。窗外,“知婉設計”四個大字固執(zhí)地亮著,將我的側影投在狼藉的地板上,也照亮了圖紙上那片等待被線條和空間填滿的空白。筆尖落下,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沙沙聲再次響起,在死寂的廢墟中,顯得格外孤勇,也格外清晰。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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