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更為心悸的真相
- 北魏日月歌:共生紀元
- 作家iCECPv
- 3994字
- 2025-07-09 11:39:36
第二天晚上……
高菩薩那張在燭火下油光發亮的臉,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諂媚與更深藏的窺探,在拓跋弘眼中無限放大。“太后懿旨宣皇上進宮議事。”尖細的嗓音像鈍刀刮過耳膜。
拓跋弘的心沉了下去。又來了。東明閣的血腥氣尚未散盡,詔獄里李昌的詛咒猶在耳邊,這個掌控著生死的女人,在這個更深露重的時刻召見,絕不會是品茶賞雪。前夜那點用糖霜和鐵血勉強粘合的脆弱信任,在權力這頭巨獸面前,薄得像一層窗紙。她是否已看穿自己所有的底牌?是否已決定結束這場危險的游戲,讓歷史回歸“獻文帝暴卒”的軌道?
“兒臣領旨。”拓跋弘的聲音平板無波,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頭,激不起半點漣漪。他面無表情地起身,玄金龍袍拂過高菩薩低垂的頭頂,帶起一陣陰冷的風。每一步踏在通往馮太后寢宮的青石路上,都像踩在無形的薄冰之上,寒意從腳底直竄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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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殿內彌漫著比往日更濃烈的沉水香氣,幾乎凝成實質的屏障。燭火通明,卻驅不散角落的深重陰影。宮女侍衛早已屏退,偌大的空間只剩下端坐紫檀御案后的馮太后,以及躬身行禮的拓跋弘。
“太后娘娘,皇上到了。”僅存的一名心腹老宮女低聲稟報,隨即也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門在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響。
死寂。
只有燭芯燃燒的細微噼啪聲,和兩人壓抑的呼吸。
馮太后并未如往常般賜座或開口訓示。她抬起頭,那雙慣常如千年寒潭、深藏著無盡權謀與冰冷的鳳眸,此刻卻異常復雜地鎖定了拓跋弘。燭光在她臉上跳躍,映照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脆弱的審視和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我,可以相信你嗎?”
聲音不高,卻像一顆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拓跋弘死水般的心湖里掀起滔天巨浪!他猛地抬頭,瞳孔因極度的驚愕而驟然收縮!這句話本身已是石破天驚,更可怕的是,她用的是“我”,而非“哀家”!
這不是太后的口吻!這語氣里,帶著一種……屬于另一個靈魂的試探與疲憊!
“太后說笑了,”拓跋弘強行壓下幾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跳,聲音竭力維持著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兒臣永遠是太后可以信任的。”他垂眸,避開了那過于直白的目光,但全身的感官都繃緊到了極致,捕捉著對方一絲一毫的變化。
馮太后輕輕搖了搖頭。那動作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甚至……自嘲。她并未在意拓跋弘公式化的回答,仿佛早已預料。她的目光依舊牢牢鎖住他,紅唇輕啟,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將五個字送入這片死寂的、沉水香彌漫的空間:
“我,也——是——穿——越——者——”
轟——!
拓跋弘的腦子一片空白!
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在靈魂深處炸開!所有的猜測、防備、算計,在這一刻被炸得粉碎!他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臉色瞬間褪盡血色,只剩下難以置信的慘白。眼睛死死地盯著御案后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視線甚至出現了瞬間的模糊。
穿越者!
這三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認知上!
這個前日還欲置他于死地的鐵血太后!這個掌控著北魏帝國最高權柄、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女人!竟然和他一樣,是來自千年之后的異世孤魂?!
荒謬!極致的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幾乎將他撕裂的矛盾與混亂!理智在瘋狂尖叫著“不可能!這是試探!是陷阱!”,可馮太后此刻的眼神、語氣、那卸下“哀家”面具后流露出的屬于“人”的疲憊與孤注一擲,卻像一把鑰匙,狠狠捅開了他內心深處一直壓抑著的、屬于“拓跋弘”這個現代靈魂的共鳴之門!
他愣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暖閣的燭火在他失焦的瞳孔里跳躍、扭曲,沉水香的味道變得無比刺鼻。
看著拓跋弘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的反應,馮太后唇角勾起一絲極淡、極苦的弧度。那笑容里沒有得意,只有深沉的無奈和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
“就知道你不相信。”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疲憊感,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御案光滑冰冷的邊緣,“在我沒發現你也是穿越者之前,我敢給你說出這個秘密嗎?”
她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而坦誠,仿佛要穿透拓跋弘的靈魂:“那碟糖糕……二十一世紀便利店流水線生產的廉價代可可脂味道,混雜著工業香精的甜膩,還有你掰開它時,那種隨意的、毫無宮廷禮儀的、屬于現代人的動作……拓跋弘,或者說,占據著這具軀殼的另一個靈魂,你以為,一個真正的鮮卑帝王,會懂嗎?”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拓跋弘的心防上!糖糕!原來破綻在這里!他自以為高明的試探,在另一個穿越者眼中,竟是如此拙劣而明顯的身份烙印!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內衫。
馮太后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繼續用那種剖析般的語氣說道:“現在這具身體里,有30%是原本那個馮小薇的執念、記憶和本能——她的狠辣、她的權欲、她對北魏江山病態的掌控欲。而剩下的70%……”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眼神復雜難明,“是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叫林薇的靈魂。一個曾經只想安穩度日,卻被硬生生塞進這血腥宮廷的倒霉蛋。”
“恐怕你也是吧?”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拓跋弘臉上,帶著洞悉一切的穿透力,“那個屬于‘獻文帝拓跋弘’的暴戾、沖動、對馮太后的恐懼與怨恨,和你自己靈魂的理智、隱忍、以及對未來的預知,在這具年輕的軀殼里,日夜撕扯?”
“轟!”
拓跋弘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震顫!馮太后(或者說林薇)的每一句話,都精準地刺中了他內心深處最隱秘的痛處和困惑!那種身體與靈魂的割裂感,原主殘留情緒的不時反噬,對未來既知又無法完全掌控的無力感……這些日夜折磨他的東西,竟被對方如此赤裸裸地揭穿!
巨大的沖擊過后,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荒謬的親近感和同病相憐的悲涼,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纏繞住他冰冷的心臟。戒備的高墻在“同類”的坦誠面前,出現了巨大的裂縫。
他猛地抬起頭,不再是臣子仰望太后的姿態,而是兩個平等靈魂的對視。所有的偽裝、尊稱、小心翼翼在這一刻被徹底拋開,只剩下最本真的、來自異世的驚疑與探尋,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啞:
“你……來這里多久了?”
沒有“太后”,沒有“兒臣”。只有“你”和“我”。
馮太后(林薇)聽到這句問話,緊繃的身體似乎幾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絲。那冰冷堅硬的“太后”面具,終于裂開了一道縫隙,露出了屬于“人”的疲憊和一絲如釋重負。她向后靠進寬大的紫檀御座里,玄色深衣的陰影將她籠罩,聲音帶著穿越漫長時光的滄桑:
“很久了……久到幾乎要忘記陽光曬在皮膚上真實的溫度。”她的目光投向窗外無邊的黑暗,仿佛穿透了宮墻,看到了遙遠的過去,“就在文成帝駕崩的那個雪夜。真正的馮有容,在巨大的悲痛、恐懼和權力即將更迭的瘋狂壓力下,心神耗盡。而我……林薇,在加班猝死的黑暗里睜開眼,就成了這個抱著皇帝靈牌、站在權力懸崖邊的寡婦太后。”
她頓了頓,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你呢?‘獻文帝’陛下?是在什么時候,被另一個靈魂占據了這具注定短命的軀殼?”
拓跋弘喉結滾動,巨大的信息量沖擊著他的神經。文成帝駕崩之夜!那已經是近十年前!這個女人,不,這個來自未來的靈魂,竟然獨自在這吃人的深宮,頂著馮太后的身份,掙扎求生、掌控朝局了近十年!這需要怎樣可怕的心智和毅力?
“比你晚得多。”拓跋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嘶啞,他向前走了兩步,第一次毫無顧忌地直視著對方,“就在一個月前。一個被畢業論文逼瘋的歷史系博士生,在圖書館通宵后……再睜眼,就成了史書上那個活不過二十三歲的倒霉皇帝。”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滿了穿越者的無奈與悲涼,“然后,我就看到了那碟……注定要我命的鹿脯,聞到了苦杏仁的味道。”
“苦杏仁……”馮太后(林薇)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無比,身體也微微前傾,“氰化物!你確定是氰化物?!”
拓跋弘沉重地點點頭:“雖然無法完全確認,但那股獨特的苦杏仁氣味,符合氰化物中毒的特征。而且,史書……”
“史書寫的‘暴崩’!”馮太后(林薇)接口道,眼中寒光閃爍,“好手段!無色無味,發作快,死狀符合‘暴斃’!看來,無論是歷史慣性,還是這深宮里的毒蛇,都沒打算讓你活過明年!”她猛地站起身,玄色衣袖帶起一陣風,沉水香的煙霧隨之攪動,“拓跋弘,不,同志!現在你明白,我為什么必須在那晚賭一把,用乙渾的秘密逼你現身了嗎?”
她走到拓跋弘面前,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能清晰地看到彼此眼中翻涌的情緒——震驚、了然、后怕,以及一種在絕境中遇到同類的、難以言喻的復雜光芒。
“我們來自同一個時代,卻困在這具身體的原主是死敵的軀殼里!”馮太后(林薇)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緊迫感,“歷史的絞索已經套在了你的脖子上!而我的處境……”她下意識地撫過小腹,這個細微的動作讓拓跋弘瞳孔猛地一縮!但她的聲音更加冰冷決絕,“比你看到的,更兇險萬倍!‘九幽’的爪子不僅伸向了六鎮的軍糧,它還想徹底掀翻北魏的棋盤!我們兩個‘異類’,是他們最大的障礙!”
她伸出手,不是太后的威儀,而是一個尋求生死同盟的姿勢,掌心向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聯手吧,拓跋弘!不是太后和皇帝,是兩個知道未來走向、卻想掙扎求活的穿越者!為了活下去,為了不讓這該死的‘歷史’把我們都碾碎!告訴我,你愿不愿意,賭上我們所有的‘先知’和這具軀殼里殘存的力量,殺出一條血路?”
拓跋弘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奔涌如沸!他看著眼前這只伸出的手,看著對方眼中那份穿越者才懂的孤絕與渴望。高菩薩詭異的眼神,李昌血賬上“九幽”的印記,詔獄里那聲凄厲的詛咒……所有線索在這一刻轟然串聯!
沒有猶豫。
他同樣伸出手,帶著穿越以來所有的壓抑、恐懼和破釜沉舟的決絕,重重地握住了那只冰冷而有力的手!
兩只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手,在公元五世紀北魏深宮沉水香的煙霧中,跨越了身份的死敵鴻溝,緊緊交握!
“賭!”拓跋弘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掙脫枷鎖般的嘶啞和瘋狂,“為了活下去!為了……改變這一切!”
殿外,更深露重。平城的冬夜,風雪似乎更急了。而暖閣內,沉水香依舊裊裊,卻再也掩蓋不住那悄然滋生的、屬于兩個異世靈魂的、冰冷而熾熱的聯盟氣息。窗欞上,一道幾乎無法察覺的縫隙外,高菩薩那張隱匿在陰影里的臉,正死死貼著冰冷的窗紙,一只耳朵扭曲地壓在上面,渾濁的老眼里,閃爍著幽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