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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九幽的真相

詔獄的血腥氣如同附骨之蛆,死死纏繞著拓跋弘的袍袖,無論殿外凜冽的寒風如何吹拂,都無法驅散那浸透骨髓的陰冷。手中那本染血的藍皮賬冊,薄薄幾頁紙,卻重逾千鈞,每一次指腹劃過粗糙的、沾著暗褐色污漬的封皮,都像是觸摸到北疆呼嘯的風雪和即將點燃的烽燧。

他沒有回寢殿,沒有召見任何大臣。腳步沉重,幾乎是被那股無形的、來自東明閣的牽引力拖拽著前行。那滴落在素絹上的朱砂鉤,那冰冷的玄色深衣,那洞悉一切卻又深不可測的目光——馮太后在等他。等他的投名狀,等他的答案,等他將這燙手的山芋,連同詔獄里李昌那聲凄厲的詛咒,一同奉上。

東明閣的門扉無聲開啟。濃烈的沉水香瞬間涌來,如同無形的屏障,試圖隔絕外界的一切污濁。然而,拓跋弘身上那濃重的詔獄氣息,那本染血的賬冊,本身就是對這片“凈土”最強烈的褻瀆。

馮太后依舊端坐在紫檀御案之后。案上,昨夜拓跋弘呈上的那份素絹依舊攤開著,“臨朝稱制”旁那團猩紅的朱砂印記刺目依舊。只是旁邊,多了一碟東西——正是昨夜拓跋弘命人送去西暖閣的、那碟瑩白的糖糕。它們被整齊地碼放著,在玄色檀木案幾的映襯下,白得耀眼,甜得詭異。其中一塊,缺了一個小小的角,正是昨夜被她咬過一口的那塊。

她甚至沒有更換衣物,依舊是那身素凈的玄色深衣,烏發簡束。仿佛昨夜的血雨腥風、今晨的朝堂震蕩,都未曾在她身上留下絲毫痕跡。她正微微垂首,指尖捏著一塊完整的糖糕,動作優雅得如同在把玩一件稀世珍玩。聽到腳步聲,她緩緩抬起了眼。

拓跋弘的心猛地一縮。那雙鳳眸里,昨夜殘留的驚濤駭浪和疲憊已蕩然無存,只余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平靜得令人心悸。她的目光掠過拓跋弘蒼白的臉,落在他緊緊攥著的那本藍皮賬冊上,最后,停留在賬冊邊緣那抹暗紅的血漬上。沒有詢問,沒有驚訝,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

“詔獄的血,涼了么?”她開口,聲音平淡無波,如同在談論窗外的天氣。同時,皓腕微抬,將指尖那塊完整的糖糕,輕輕放入了口中。細嚼慢咽,姿態從容。

拓跋弘喉結滾動,口腔里仿佛還殘留著詔獄的血腥與焦糊味。他看著馮太后平靜地品嘗著那極致的甜,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和寒意交織著,直沖頭頂。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走到御案前,將那本染血的藍皮賬冊,輕輕放在了那份素絹旁邊,緊挨著那碟瑩白的糖糕。

血漬、朱砂、甜點、墨跡……幾種截然不同的顏色和氣息,在紫檀案幾上詭異地碰撞、交融。

“李昌死了。”拓跋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咬舌自盡。”

馮太后咀嚼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甚至眼波都未曾動一下,仿佛聽到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消息。她咽下口中的糖霜,拿起案上溫熱的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指尖并不存在的粉末。

“死前,”拓跋弘盯著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李昌那如同詛咒般的遺言,“他說,‘九幽寒徹骨,六鎮烽火燃’。”

“嗒。”

馮太后擦拭手指的動作,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絲帕柔軟的邊緣,在指尖停頓了不足一瞬。若非拓跋弘此刻心神緊繃到了極致,幾乎無法察覺。她抬起眼,目光終于再次落到拓跋弘臉上,那寒潭般的眼底深處,似乎有極細微的冰棱碎裂開來,折射出一絲難以捉摸的光。

“‘九幽’?”她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字,語氣平淡,像是在品味一個陌生的詞藻。隨即,她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起一個弧度,那笑容冰冷、譏誚,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了然。“看來,這條凍僵的蛇,臨死前,還想反咬一口,用最毒的牙。”

她沒有追問李昌死狀,沒有探究詔獄詳情,只輕描淡寫地將李昌比作一條凍僵的毒蛇。拓跋弘的心卻沉得更深。馮太后對“九幽”二字的反應,絕非初次聽聞!那極其細微的停頓和眼底冰棱的碎裂,就是證據!她不僅知道,而且……諱莫如深!

拓跋弘不再猶豫,伸手翻開了那本染血的賬冊,直接翻到后面那些記錄著詭異交割地點和鬼畫符印記的頁面,將賬冊轉向馮太后:“這是從他身上搜出的。不是宮內采買,是軍糧!數額巨大,輸往北疆!交割地點在六鎮附近,接頭印記……邪氣得很!”

馮太后的目光落在那些潦草的字跡和扭曲的印記上。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副冰冷平靜的樣子,只是目光在那些地名和印記上停留的時間,略長了幾分。她甚至伸出戴著玳瑁護甲的手指,輕輕拂過“黑水渡”、“斷云峪”、“鬼哭林”這幾個字眼,指尖在粗糙的紙面上劃過,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鬼哭林……”她低聲重復著這個名字,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來自遙遠記憶的冰冷回音。隨即,她抬起眼,看向拓跋弘,眼神銳利如刀鋒:“皇帝打算如何處置這本……催命符?”

拓跋弘迎著她的目光,毫不退縮,聲音低沉而堅定:“兒臣已令源賀封口,李昌暴斃結案。此賬冊……唯有太后與兒臣知曉!”他頓了頓,語速放緩,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沉重,“六鎮乃國之北門,牽一發而動全身。此物一旦現世,便是潑天巨浪,足以將無數人卷入萬劫不復!兒臣以為,當務之急,非是掀開這蓋子,而是……釜底抽薪!”

“哦?”馮太后眉梢微挑,似乎終于提起了一絲興趣,“如何釜底抽薪?”

拓跋弘指向賬冊上那些觸目驚心的軍糧數額:“軍糧!這才是命脈!六鎮軍頭敢如此肆無忌憚,根源在于他們手握重兵,更扼守著朝廷輸往北疆的糧道咽喉!朝廷的糧秣,經他們之手,層層盤剝,最終能到戍邊將士口中的,十不存一!將士饑寒,焉能不怨?怨氣沸騰,焉能不亂?”

他目光灼灼,直視馮太后:“所以,要破此局,必須奪回糧道掌控!必須建立一條新的、繞過這些蠹蟲、直抵六鎮戍堡的輸糧通道!唯有讓戍邊將士吃飽穿暖,人心才能安定!唯有斷了這些軍頭私自截留、豢養私兵的口糧,才能削弱其爪牙,消弭禍患于未萌!”

馮太后靜靜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賬冊上那扭曲的鬼畫符印記。拓跋弘的話,如同利錐,精準地刺中了六鎮最核心的積弊——軍糧!她心中的驚異再次翻涌。這個年輕的皇帝,對北疆的洞察,對時局的把握,對解決之道的精準……已經超出了“預知”的范疇,更像是一種深諳國政的老辣!

“新糧道?”馮太后聲音依舊冰冷,卻少了幾分審視,多了幾分探究,“談何容易。北疆千里,山川險阻,更有柔然游騎出沒。原有官道尚需重兵護衛,新建糧道,耗費幾何?風險幾何?如何避開那些盤踞如虎的軍頭耳目?”

“所以需要一支絕對忠誠、悍不畏死的精兵!”拓跋弘斬釘截鐵,眼中閃爍著破釜沉舟的光芒,“一支直屬于太后與兒臣的‘飛騎’!不隸屬六鎮任何軍府,只聽命于中樞!兒臣愿親自選拔,親自訓練!糧道選址,兒臣心中已有計較——不走平坦官道,專走險峻山徑、隱秘河谷!以精騎小隊、化整為零、星夜疾馳、接力轉運!雖艱難險阻,卻勝在隱蔽快速,讓那些蠹蟲無從下口!”

他猛地指向案上那份早已寫好的素絹,指向第三條:“而支撐這一切的根基,便是母后的‘均田之法’!唯有均田令行,國庫方能充盈,才有源源不斷的糧秣支撐新糧道!才有底氣去剜除六鎮的腐肉!”

東明閣內一片死寂。沉水香的煙霧無聲盤旋。拓跋弘的每一句話都如同重錘,敲在馮太后的心坎上。組建直屬中樞的飛騎?開辟隱秘新糧道?這需要何等的魄力與財力?這幾乎是將整個帝國的未來,押在了一場豪賭之上!

馮太后的目光在拓跋弘年輕而堅毅的臉上、在那本染血的賬冊、在那碟瑩白的糖糕之間反復逡巡。最終,她的目光定格在素絹上“均田之法”那四個字上。那是她畢生所求,是她愿意付出一切去推行的千秋功業!而眼前這個皇帝,這個昨夜還被她視為必除之而后快的威脅,此刻卻成了唯一能理解她宏圖、甚至愿意傾盡所有助她實現宏圖的人!

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在她冰冷的眼底深處翻涌。有審視,有疑慮,有震撼,甚至……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理解與支持的觸動。

良久,她緩緩伸出手。這一次,不是拈向糖糕,也不是拿起朱砂筆。她的指尖,帶著玳瑁護甲冰冷的觸感,輕輕拂過拓跋弘放在案上、緊握成拳的手背。那觸感,冰冷、堅硬,如同她的話語:

“皇帝,你可知,‘九幽’二字,在北疆戍卒口中,還有另一解?”

拓跋弘心頭劇震,猛地抬眼看向她。

馮太后迎著他的目光,唇角那抹冰冷譏誚的弧度加深,一字一句,如同九幽之下吹來的寒風:

>“九幽寒徹骨……亦指,那能讓凍僵的戍卒,在咽下最后一口氣前,還能感受到一絲暖意的……燒刀子烈酒。”

>“皇帝,你的‘飛騎’,若真能踏破風雪,將這‘九幽’之暖,送到戍堡將士手中……這盤棋,哀家陪你下到底!”

她的手指,在拓跋弘的手背上,輕輕敲擊了三下。冰冷,堅硬,如同戰鼓的擂動。隨即,她拈起了案上那碟糖糕中,昨夜被她咬過一口的那塊殘糕。這一次,她沒有絲毫猶豫,將那帶著缺口的甜點,整個送入了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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