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糖霜鑄就的新倫常
- 北魏日月歌:共生紀元
- 作家iCECPv
- 4116字
- 2025-07-12 10:25:36
太華殿外的丹墀,此刻成了風暴眼。
朔風卷著雪粒子,刀子般刮在跪伏于地的文武百官臉上。源懷(源賀之弟)、王睿、馮熙……這些鮮卑勛貴與漢家清流的頭面人物,如同風中的石雕,脊背挺直,頭顱低垂,姿態是恭敬的,空氣中彌漫的卻是無聲的、沉重的威壓與逼宮的寒意。他們跪請的“太后還政”、“陛下自省”的奏疏,如同無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風雪交加的宮苑。
沉重的腳步聲,踏著碎雪與凝結的血冰,從破碎的寢殿方向傳來。
所有人猛地抬頭!
風雪中,兩道身影相互攙扶,踏著染血的足跡,一步步走來。
拓跋弘(陳默)臉色慘白如雪,明黃的龍袍右肩處,厚厚的白麻布被不斷滲出的鮮血浸透,刺目的紅在風雪中暈開,如同怒放的血蓮。他左手緊緊握著身邊人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每一步都牽動著肩頭的劇痛,身體微微搖晃,卻挺得筆直,年輕的臉上是刀劈斧鑿般的堅毅與凜冽的帝王殺伐!
被他緊緊牽著的馮小薇(馮太后,或者說林薇),玄色深衣的下擺同樣沾染著暗紅的血污(拓跋弘的、宮人的),左腳踝的傷讓她步履微跛,每一步都承受著鉆心的疼痛。她未戴鳳冠,烏發只用一根簡單的白玉簪綰起,幾縷發絲被寒風吹拂貼在蒼白的頰邊。然而,她的背脊挺得比拓跋弘更直,下頜微抬,那雙鳳眸掃過丹墀下跪伏的群臣,里面燃燒著的不是憤怒,而是一種俯瞰螻蟻般的、極致的冰冷與睥睨!
帝后染血,相互扶持,踏雪而來!
這一幕,帶著強烈的視覺沖擊和無聲的悲壯,狠狠撞入每一個大臣的眼中!方才那些“穢亂宮闈”、“有違倫常”的奏請,在這份以鮮血和傷痛鑄就的、近乎慘烈的同盟姿態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如此卑劣!
空氣死寂!只有風雪呼嘯,卷動著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太常寺卿捧著幾卷陳舊的、散發著霉味的羊皮卷軸,連滾爬爬地沖到丹墀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啟……啟稟太后、陛下!道武皇帝神元皇帝(拓跋力微)舊制……‘妻……妻寡嫂、納后母’之俗……確……確載于鮮卑祖制《代國舊章》!此乃……乃草原部族存續之古法!”他展開那泛黃卷軸,上面用古老的鮮卑文字記載著晦澀的條文。
“轟——!”
如同巨石投入冰湖!跪伏的群臣中瞬間炸開一片壓抑的嘩然!鮮卑勛貴們臉色劇變,漢臣們更是面無人色,驚駭欲絕!馮太后竟真搬出了鮮卑先祖的“鐵律”!這簡直是要掀翻漢家禮教的根基!
源懷猛地抬起頭,花白的胡須因激動而劇烈抖動,嘶聲喊道:“太后!陛下!此乃蠻荒陋習!豈能行于禮樂教化之朝堂!我大魏……”
“禮樂教化?”馮小薇(馮太后)的聲音陡然響起,不高,卻如同冰錐刺破風雪,帶著一種極致的譏誚與森寒,瞬間壓下了所有嘈雜!她微微掙脫拓跋弘的手(他下意識地握得更緊),忍著腳踝劇痛,向前一步,玄色身影在風雪中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
她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刃,緩緩掃過源懷、王睿、馮熙……每一個剛才帶頭逼宮的重臣!
>“源懷!你兄長源賀,尸骨未寒!血書‘九幽索命’墨跡未干!爾等不思追查逆黨,匡扶社稷,卻在此以‘倫常’為刃,逼宮君上?!”
>“王睿!你飽讀詩書,可知‘主辱臣死’?刺客刀鋒直指帝后之時,爾等在何處?!在忙著寫這‘穢亂宮闈’的錦繡文章?!”
>“馮熙!哀家的好兄長!當年哀家誅乙渾、穩朝局時,你尚在襁褓!如今倒是學會用祖宗禮法,來逼你的親妹讓權了?!”
字字如刀!誅心刺骨!被點名的三人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馮熙更是羞愧得幾乎將頭埋進雪地里!
馮小薇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萬鈞的威壓和一種撕裂偽裝的瘋狂:
>**“告訴哀家!是這鮮卑先祖傳下的、存續部落的鐵血規矩該死?!”**
>**“還是爾等這滿口的仁義道德、背后卻恨不得帝后喋血、江山傾覆的‘忠臣孝子’——更該死?!”**
最后一句,如同九天驚雷,裹挾著滔天的殺意和凜冽的風雪,狠狠砸在每一個人的頭頂!丹墀之下,死寂如墓!方才還群情洶洶的“忠臣”們,此刻噤若寒蟬,冷汗瞬間浸透了厚重的朝服!他們終于看清了,眼前這個女人,她掀起的不是禮法之爭,而是一場用鐵與血重新定義規則的戰爭!
拓跋弘感受著掌心傳來的、馮小薇因激憤而微微顫抖的冰涼手指,看著她玄衣染血、傲立風雪的側影,一股混雜著欽佩、悸動和破釜沉舟的豪情在胸腔中洶涌!他強忍著肩頭的劇痛,向前一步,與她并肩,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響徹宮苑:
>**“傳朕旨意!”**
>**“自今日起,廢‘子貴母死’之制!此乃朕之意志,亦是鮮卑先祖之智!后世子孫,不得復行此戕害人倫之惡法!”**
>**“太常寺!”**
>**“即刻將《代國舊章》中‘妻其后母、納寡嫂’之俗,謄錄頒行天下!昭告臣民,此乃我拓跋鮮卑存續之古法,非悖逆,乃承祖志!”**
旨意如同兩道驚雷!徹底砸碎了漢家禮教的桎梏!跪伏的群臣中,有鮮卑老臣激動得渾身發抖,有漢臣絕望地閉上雙眼。源懷等人面如死灰,知道大勢已去!
“陛下圣明!太后圣明!”尚書令李沖的聲音第一個響起,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激動和堅定!他雖被誣陷,但此刻帝后以雷霆手段破局,他必須第一時間表明立場!緊接著,稀稀拉拉、卻越來越響亮的附和聲在群臣中響起。
風暴似乎暫時平息。
馮小薇緊繃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絲,腳踝的劇痛和巨大的精神消耗讓她一陣眩暈。拓跋弘立刻察覺,用力握緊了她的手,無聲地傳遞著支撐的力量。
就在這時——
“皇祖母!皇叔!”一個清脆的、帶著濃濃擔憂和哭腔的童音,穿透了風雪,從偏殿方向傳來!
只見拓跋宏被老宮女緊緊抱在懷里,正掙扎著向這邊張望。孩子的小臉凍得通紅,大大的眼睛里噙滿了淚水,顯然是被剛才的刀光劍影和巨大的爭吵嚇壞了。他看到拓跋弘肩頭刺目的血紅,小嘴一癟,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馮小薇的心瞬間揪緊!她看著孩子驚恐的淚眼,看著他手中緊緊攥著的、昨夜拓跋弘給他的那塊早已不成形狀的糖糕,一種混合著母性本能、穿越者悲憫和重塑未來的決絕,如同熔巖般在她胸中奔涌!
她猛地掙脫拓跋弘的手(這次他松開了),忍著腳踝的劇痛,一步步走向被老宮女抱著的拓跋宏。風雪吹起她的玄色衣袂,背影決絕而孤高。
在所有人——包括拓跋弘——驚愕的目光中,馮小薇走到拓跋宏面前。她蹲下身,動作因疼痛而有些僵硬,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溫柔。她伸出手,用指尖輕輕擦去孩子臉上的淚珠,那冰冷的手指觸碰到孩子溫熱的皮膚,帶著一種安撫的力量。
然后,她抬起眼,目光不再冰冷,而是充滿了某種沉重而堅定的光芒,直視著拓跋宏那雙懵懂又驚惶的大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
>**“宏兒,聽著。”**
>**“今日起,便不要再叫‘皇祖母’了。”**
>她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宣告命運般的、斬釘截鐵的溫柔,卻又如同驚雷炸響在寂靜的宮苑:
>**“我是你母后了。”**
“轟——!!!”
整個世界仿佛在拓跋宏的耳邊炸開!他小小的身體猛地僵住,眼睛瞪得溜圓,嘴巴無意識地張開,連哭泣都忘記了!皇祖母……變成了……母后?這巨大的、顛覆性的轉變,如同滔天巨浪,瞬間沖垮了他幼小心靈里所有的認知!
老宮女抱著孩子的手猛地一抖,幾乎要站立不穩!丹墀下的群臣更是如同被集體施了定身法,連呼吸都停滯了!源懷、王睿等人臉上的絕望瞬間化為極致的驚駭!馮太后她……她竟敢!她竟真敢以“母后”自居!這已不僅僅是掀桌子,這是將桌子連同地基都徹底砸碎!是徹底宣告她與皇帝的新關系!是徹底將“妻后母”的鮮卑古俗,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
拓跋弘也徹底怔在原地!他看著風雪中蹲在孩子面前的那個玄色身影,看著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堅定和那絲深藏的、對孩子的溫柔,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震撼、悸動、荒謬與宿命感的洪流,瞬間將他淹沒!肩頭的劇痛似乎在這一刻都消失了。
馮小薇沒有理會身后滔天的死寂和無聲的驚雷。她的目光依舊溫柔而堅定地鎖著拓跋宏震驚的小臉,繼續用清晰的聲音說道:
>**“牽著你手的那個人……”**她微微側頭,目光投向丹墀上臉色蒼白、肩頭染血的拓跋弘,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置疑的暖意,
>**“也不再是你的‘皇叔’。”**
>**“他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風雪灌入肺腑,帶著刺骨的寒意,卻點燃了她眼中最熾烈的火焰,
>**“你的父皇了。”**
父皇!
這兩個字,如同最終落下的驚世之錘!
拓跋宏小小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看看眼前自稱“母后”的皇祖母,又看看丹墀上那個染血的、曾經是“皇叔”的年輕皇帝,巨大的認知混亂讓他小臉煞白,下意識地緊緊攥住了手中那塊沾滿淚水和糖霜的破碎糕點,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馮小薇伸出手,不是去抱他,而是輕輕握住了孩子那只緊攥著糖糕的小手。她的指尖冰冷,聲音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能穿透風雪的力量:
>**“宏兒,記住今天。”**
>**“記住這塊糖霜的甜。”**
>**“記住這血的教訓。”**
>**“記住這風雪中重新鑄就的……新倫常。”**
>**“從今往后,父皇、母后……”**她目光掃過拓跋弘,再回到孩子臉上,帶著一種破而后立的決絕,
>**“會為你,劈開一條不一樣的路!”**
說完,她強撐著站起身,無視腳踝傳來的鉆心劇痛,重新挺直了脊背。她不再看孩子,轉身,一步步走回拓跋弘身邊。
風雪更急了。拓跋弘看著她走回來,看著她蒼白的臉上那不容置疑的堅定,看著她眼中那份為未來開路的決絕。他再次伸出沒有受傷的左手。
這一次,馮小薇沒有任何猶豫,將自己的手,穩穩地放入了他的掌心!兩手交握!冰冷與溫熱交融!血跡與力量相纏!
她側過頭,看著拓跋弘震驚未褪的眼眸,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冰冷、妖異、卻又帶著某種塵埃落定般的、近乎溫柔的弧度,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
>**“陛下,該回宮了。”**
>**“我們的‘兒子’,該用午膳了。”**
“兒子”二字,如同最后的烙印,燙在了這個風雪交加、鮮血淋漓、倫常重塑的清晨。
拓跋弘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壓下心頭的滔天巨浪。他緊緊握住掌中那只冰冷而有力的手,仿佛握住了整個未來沉浮的船舵。他牽著她,再次轉身,無視身后死寂如墳的群臣,無視源懷等人眼中噴薄的怨毒,無視這天地間呼嘯的風雪,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那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的、深不可測的宮闕深處。
老宮女抱著依舊處于巨大震驚和茫然中的拓跋宏,跟在后面。孩子小小的手心里,那塊沾著血與淚、甜與苦的破碎糖糕,被他無意識地攥得更緊。他懵懂的大眼睛,望著風雪中那兩只緊緊交握、漸行漸遠的手——一只屬于“父皇”,一只屬于“母后”。
宮門在他們身后緩緩關閉,將風雪、血腥、死寂的群臣和那驚世駭俗的宣告,一同隔絕在外。宮墻之內,是剛剛被鮮血與糖霜、鐵律與柔情強行鑄就的、前途未卜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