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的白大褂下擺被風掀起一角，她剛沖進住院部大廳，天花板的頂燈便“滋啦”一聲徹底熄滅。

黑暗來得猝不及防，護士站的電子屏、走廊的安全指示燈同時暗下去，整棟樓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混沌。

“蘇醫生！”值班護士小周的聲音帶著哭腔撞進耳膜，“全院電路系統故障了！維修組說主配電房的閘刀全燒了，備用電源也啟動不了——”

“冷靜。”蘇晚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冷白的光在墻上投出搖晃的影子，“急救中心有便攜式發電機嗎？”

“有是有……”小周抽了抽鼻子，“但剛接到急診科電話，說有個工地坍塌的傷員，心臟被鋼筋刺穿了，現在血壓40/20，隨時可能心跳驟停。值班的王主任去支援腦外科了，他們說只有您能做這臺手術……”

蘇晚的瞳孔在黑暗中縮了縮。

手機屏幕的熒光映得她眼尾發紅，那是方才在顧家看母親舊信時沒來得及擦掉的水光。

她把手機塞進小周手里：“照路，去器械室拿移動無影燈。”

兩人剛拐過護士站，轉角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蘇晚的手電筒掃過去，正撞進林秘書涂著酒紅色甲油的指甲——對方顯然沒料到會遇見人，舉著手機的手猛地一抖，通話聲泄了半句出來：“……按計劃進行，別出岔子……”

“林秘書這么晚還在醫院？”蘇晚的聲音比夜色更冷。

林秘書迅速扯出職業微笑，手機屏幕已經暗了下去：“沈教授讓我送份資料，沒想到趕上停電。蘇醫生這是……”

“搶救病人。”蘇晚越過她往前走，余光瞥見林秘書攥著手機的指節泛白，“麻煩讓讓，時間不等人。”

器械室的門被小周撞開時，金屬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蘇晚熟稔地摸到移動無影燈的開關，冷光“唰”地亮起，在天花板投下一片雪白的圓。

她推著燈往手術室跑，雨幕拍打窗戶的聲音突然被尖銳的電鈴聲蓋過——急診科的綠色通道燈在黑暗中瘋狂閃爍。

“患者男，32歲，鋼筋貫穿左胸，心包填塞。”推著平車的實習醫生跑得氣喘吁吁，“血壓35/18，意識模糊，隨時可能室顫！”

蘇晚的手指按上患者頸側，脈搏細弱得幾乎摸不到。

她轉身對小周喊：“去叫麻醉師，讓手術室準備除顫儀和自體血回輸裝置。老秦呢？讓他立刻去配電房！”

“老秦？”實習醫生愣了愣，“就是總在后勤處修水管的那個老頭？”

“他以前是電力工程師。”蘇晚扯下被雨水打濕的白大褂扔在地上，“現在，他比任何維修組都有用。”

手術室的門“砰”地撞上時，備用應急燈終于“滴滴”響著亮了。

蘇晚踩著血跡斑斑的地磚站上手術臺，手套包裹的手指懸在患者胸口上方：“備皮，消毒。麻醉師，他現在的狀態能上丙泊酚嗎？”

“風險很高。”麻醉師的聲音帶著緊繃的顫音，“但不麻醉的話，疼痛刺激可能直接誘發室顫。”

蘇晚的額頭沁出細汗。

她盯著監護儀上跳動的綠色波形，那道起伏的曲線已經弱得像風中的蛛絲。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她摸出來掃了眼——是老秦發來的消息：主電纜被人為切斷，切口有新劃痕，像是用專業鉗剪的。

“開始麻醉。”她把手機塞回口袋，“動作快。”

手術刀劃開皮膚的瞬間，暗紅色的血液噴濺在無影燈上。

蘇晚的瞳孔收縮成針尖，止血鉗精準夾住出血點：“吸引器！”助手的手在發抖，她猛地抬眼：“看我的手！跟著我的節奏！”

監護儀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心率直線飆升到180。

蘇晚的額頭抵著手術燈的溫熱玻璃，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患者紊亂的心律重疊在一起。

她的右手像精密儀器般移動，止血、分離組織、暴露心包，每一步都比教科書上的標準動作快三拍。

“心包膜完整。”她的聲音冷靜得像是機器，“但里面全是積血。準備心包穿刺。”

穿刺針剛插入的瞬間，患者的身體突然劇烈抽搐。

蘇晚的左手穩穩按住他肩膀，右手繼續推進：“血壓！”

“28/15！”巡回護士的聲音帶著哭腔。

蘇晚的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她能感覺到手套里的手指在發抖——不是害怕，是長期手術積累的肌肉記憶在叫囂。

當暗紅色的積血終于從穿刺針里涌出時，監護儀的波形突然跳得有力了些。

“好，現在開胸。”她的聲音里終于有了溫度，“電刀。”

手術燈的光暈里，蘇晚的白大褂被血浸透，勾勒出單薄的肩線。

她的眼睛亮得驚人，像是黑暗中燃燒的火種。

張院長不知何時站在觀察窗前，老花鏡上蒙著一層霧氣——他看了三十年手術，第一次見到有人能在應急燈閃爍、設備隨時可能斷電的情況下，把心臟修補術做得像精密儀器校準般完美。

“二尖瓣前葉裂傷3毫米，”蘇晚的鑷子尖輕輕挑起破損的瓣膜，“準備6 - 0聚丙烯縫線。”

縫線穿過心肌的瞬間，整個手術室的燈突然閃了閃。

所有人的呼吸都頓住了，只有蘇晚的手穩得像釘在手術臺上：“繼續，別停。”

當最后一針打結完畢時，監護儀終于發出規律的“滴滴”聲。

蘇晚摘下被血染紅的手套，指節泛白地撐在手術臺上。

她抬頭看向觀察窗，張院長的影子在玻璃上晃動，像是隔著一層霧。

“手術成功。”她的聲音啞得厲害，“患者生命體征平穩，送重癥監護室。”

凌晨三點的走廊，應急燈在墻上投下昏黃的光。

蘇晚靠在消防栓上喝水，喉嚨像火燒一樣疼。

林秘書的聲音從轉角飄過來，帶著刻意的甜膩：“聽說蘇醫生趁停電搞大手術？這要是出了醫療事故……”

“林秘書。”張院長的聲音像塊冷鐵，“我讓人調了手術室監控。”他舉起平板，屏幕里蘇晚的手正在患者心臟上翻飛，“你要是覺得這是炒作，大可以去醫務科說。不過我建議先看看，蘇醫生在血壓28的時候是怎么把患者從鬼門關拉回來的。”

林秘書的臉瞬間煞白。

她捏著手機的手垂下去，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沈教授交代的“制造醫療事故”計劃，到底還是落空了。

蘇晚沒看她，低頭給顧淮深發了條消息：安全，別擔心。

手機剛放回口袋，趙秘書的電話就打進來：“顧總說，您手術時他讓人查了配電房。監控顯示，林秘書的司機今晚七點送了個黑色箱子進去。”

蘇晚望著走廊盡頭的黑暗，嘴角扯出個冷硬的弧度。

次日晨會，陽光透過百葉窗灑在會議桌上。

張院長推了推老花鏡，文件紙發出“嘩啦”一聲響：“經院務會討論，決定晉升蘇晚醫生為心外科副主任醫師，主導‘心臟瓣膜修復創新項目’。”

會議室里炸開一片抽氣聲。

林秘書的咖啡杯“當啷”掉在地上，褐色液體在米色地毯上暈開，像塊難看的傷疤。

散會時，蘇晚的白大褂口袋里傳來震動。

她走到樓梯間，屏幕上是程護士的回復：“是的，而且那次停電……也是你父親發現的問題。”

陽光從樓梯間的窗戶斜照進來，在她臉上割出明暗交界。

蘇晚盯著手機屏幕，母親信上的字跡突然浮現在眼前——“實驗數據存疑，患者術后并發癥率異常”。

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風卷著潮濕的空氣灌進來。

她摸出手機，給老秦發了條消息：“能幫我查查，十五年前住院部307病房的電路維修記錄嗎？”

手機屏幕的熒光映著她的眼睛，那里有團火正在燒起來，越燒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