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裹挾著腥腐的味道，一如這個地方的氣息，腐臭、扭曲、難以言喻。

他正要離開，卻在不遠處的污染導彈旁，看到一道有些格格不入的身影。

那是個身穿白色西服的男人。

在這片污泥橫流、破布遮體的營地里，一身筆挺西服顯得格外刺目。

但更讓魏則注意的，是那人頭顱的輪廓——依舊是那詭異的橄欖腦袋。

魏則幾乎第一時間認定，這又是個瘋了的屯民。

可等他靠近些，卻發現對方并未像其他居民一樣喃喃禱告，也沒有扭曲瘋笑，而是雙手揣在褲兜里，沉默地仰望著那枚污染炸彈，神情竟有些……平靜，甚至冷漠。

“天氣要變壞了。”

白西服忽然搭話，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點莫名其妙的沙啞。

“黑潮來了，天總會變得很糟糕。”

魏則皺眉，不知該怎么回應。

對方卻像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

“你不覺得這里很臟嗎？”

白西服偏了偏頭，笑了笑，那笑比哭還難看。

“垃圾堆一樣的地方，骯臟、扭曲。臭水溝、爛鐵皮、瘋子、小丑、偽裝成人的畜生……真惡心?！?

“這里的大腦袋們，都是屯長蓄意養出來的。污染泄露，智力退化，繁衍出來的東西越來越不像人類了?！?

他指了指腳下。

“你知道嗎？現在鎮上的很多孩子，都是屯長親手制造的?！?

“偉大的父親，播撒種子，豐收成果?！?

魏則聽得脊背發涼，卻又說不上來是因為這些話，還是因為這個白西服本身。

他看似理智，可在那雙眼珠死水一樣的注視下，魏則感受到一種冰涼到骨頭里的病態。

“所以?！?

白西服忽然笑了笑，低聲問他。

“你要不要幫個忙？”

“毀掉這個骯臟的小鎮?！?

“只要你愿意?！?

“我可以付你五千枚郵票，還有一管隱形力場藥劑。價值可不小，比你那什么泛亞員工權限還值錢?！?

魏則愣了愣，隨即警惕起來。

“你為什么不自己動手？”

這片地方，瘋子、怪胎比比皆是，敢穿一身白西裝出來的人，怎會沒有點底氣？

白西服沉默了片刻，忽然扯起嘴角。

“我啊。”

“我也是屯長的孩子啊?！?

“所以我是被513號避難所拒絕接納的血脈?！?

“我的名字不重要。但我知道怎么讓這個地方消失?！?

他緩緩從懷里掏出一張破舊的羊皮紙，看似殘破骯臟，但攤開后，那紙面居然亮起了細密的微光，浮現出一幅實時動態的全息地圖。

地圖上，清楚標注著十萬屯的各個關卡、崗哨、污染反應點、廢棄地道口……甚至連避難所密道都一清二楚。

“今晚黑潮必至。”

“到時候，沒人能留在帳篷外面?！?

“這是唯一的機會。”

“我會帶你前往避難所。”

“你只要按圖索驥，破壞能源核心，引爆污染導彈，或者……打開避難所備用逃生通道，讓所有臟東西一并死在潮水里?！?

他把那羊皮紙塞進魏則手里，臉色蒼白地笑了笑。

“等著暗號吧，我會向你證明這地方的骯臟。”

“這是個極其劃算的交易，你是泛亞郵政的人，你很清楚這點?！?

說完，他徑直轉身消失在風沙中，步伐有種說不出的詭異輕盈。

魏則捏緊那張羊皮紙，全息地圖的微光在風中閃爍，映得他手背發青。

原本堅守的準則經過一系列的沖擊，此刻已經開始動搖了。

但啟動炸彈，親手炸死這么多人？

那他豈不是....

魏則嘆了口氣。

如果王權在就好了，至少不會像自己一樣糾結。

回到帳篷時，他才發現柳宗元與石泉已經不知所蹤。

帳篷里只剩下空蕩蕩的裝備箱，以及一張被擦拭干凈的桌面，似乎他們已經提前收拾完畢，去了某個更重要的地方。

外頭的風越來越大，天色壓抑到極點，遠方烏云堆疊翻滾，如巨獸翻身。

魏則把羊皮紙收好，默默等待白西服的信號。

耳邊隱隱傳來奇怪的風聲，那風聲像人在低語，又像嬰兒啼哭。

許久之后。

外頭忽然傳來兩聲咳嗽，清脆又刻意。

魏則一怔，立刻明白了——這是信號。

果不其然，外頭簾子一掀，一個橄欖腦袋的十萬屯居民出現在他眼前。

對方全副武裝，身穿拼湊而成的舊制式護甲，面罩下傳來的聲音冰冷又生硬：

“跟我來?！?

魏則沒有多問，起身跟了出去。

踏出帳篷的一瞬間，他才發現外頭的景象已經與剛才截然不同。

天，不知何時徹底黑了。

但這并非真正的夜晚，而是一輪原本還掛在天邊的昏黃落日，已被厚重的黑色云層徹底吞沒。

狂風肆虐而來，陰冷潮濕，卷帶著塵土與詭異的嗚咽聲。

魏則心底一沉。

這種氣息，這種天象，讓他不由想起了自己曾在深層夢境中，那個電視機播放的信息。

這毫無疑問，就是黑潮即將到來的證明。

那個詭異的女主持，現在還讓他心有余悸....

那個居民忽然拉了拉魏則的衣服，打斷了他的思緒。

然后悄聲提醒他：“別在這里停留，黑潮一旦徹底落下，會……很致命。”

魏則心頭警鈴大作，點了點頭。

他不再耽擱，快步跟上那名居民。

兩人穿過一處又一處搖搖欲墜的棚屋，最終停在一頂毫不起眼、幾乎隨處可見的破帳篷外。

“就在這？”魏則低聲問。

對方豎起一根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掀開簾布，帶他鉆了進去。

帳篷內光線昏暗，卻滿是人影。

白西服正安坐其中，身邊圍著一圈同樣橄欖腦袋、卻都綁著紅絲帶的士兵。

他們都是武裝到牙齒，手中握著不知從哪里拼湊出的能量步槍、獵槍，甚至連重火力都有。

這股力量，比表面上那些瘋瘋癲癲的屯民更像是一支真正的地下武裝。

白西服見魏則進來，笑了。

“等你很久了。”

說完，他親自領著魏則繞過人群，穿過幾處假墻與簾布，來到一處極為隱蔽的角落。

那里偽裝成儲物間的地板上，有個不起眼的鐵門。

白西服俯身，在一處銹跡斑斑的控制面板上按下一串密碼。

咔噠——

鐵門緩緩開啟，一股久違的干燥暖氣撲面而來。

下方，是一個與外頭骯臟廢墟截然不同的密室。

仿佛世外桃源般干凈整潔，墻壁嵌入金屬隔離層，空氣里沒有一絲污染。

角落里堆滿了物資。

干凈的飲水、成箱的罐頭、冷凍肉品、甚至還有新鮮的蔬果。

魏則環顧四周，卻很快注意到另一端。

那是一排排鐵籠子，籠子里鎖著人。

準確來說，鎖著一群女性。

她們神情恍惚，身形消瘦卻個個腹部隆起，分不清懷胎還是病變。

有些甚至同樣頂著那詭異的橄欖腦袋，卻化著艷俗的妝容，穿著不合時宜的衣裙，

魏則倒吸了一口涼氣。

白西服又露出了那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瞧，骯臟就孕育在這里....”

“這是屯長的后花園?！?

白西服語氣冷漠。

“這些女人，孕育著他的繼承人。”

“也正是因為這樣，避難所拒絕了他?！?

“污染者的血脈，不該留下?！?

他走到盡頭，手按在一面金屬墻上：“而這里，就是通往避難所的真正入口。”

咔嚓——

一聲轟鳴巨響陡然從頭頂傳來！

密室天花板直接被某種力量貫穿開口，狂風挾裹著黑色沙塵呼嘯而入。

一根粗大的炮管，直接從破口探入，死死瞄準了白西服。

炮口表面斑駁老舊，涂裝隱約可見泛亞的編號。

魏則一眼認出，那是柳宗元那臺老舊機甲肩上的主炮。

柳宗元站在風沙之中，漠然低頭俯視著下方密室。

機甲音響里傳出她平靜的聲音：“瞧，我們的好好先生來的更早一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