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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青云觀

夜,稠得化不開。墨汁潑進喉嚨里似的。

表世界的青云觀,死透咧。巡夜弟子那點子燈籠光,在對面廊下鬼火樣飄了下,“噗”,給黑吞了。沒影。

陳玄把自己塞進后山亂石堆的影子里,背脊死貼住冰麻的粗巖皮,恨不得長進去。石頭縫里的冷氣,蛇一樣往骨頭里鉆。

腳踝硌著尖石棱,刺痛鉆心

眼珠子釘死前面——那片竹林。

灰白霧氣,幾時漫出來的?絲絲縷縷,冷得割肉。月光、星子、聲氣……全給這霧吃了。竹子影在霧里扭,鬼爪子樣亂抓。氣粘稠,吸一口,一股子漚爛棺材板的濕腐味直沖肺管子。

來了。

時辰,掐得死準。

竹林深處,“噗”,一點綠火頭子亮起來。弱得可憐,偏生能扎透霧,扎進人魂里。它晃著,像墳頭快滅的鬼火,又穩得叫人腳底板發涼。綠光中間,影綽綽勾出個人形影子——高,瘦長,稀爛,像是拿黑影子跟絕望糅出來的爛泥。沒臉沒皮,就手里那盞綠燈籠,是這片灰白死地里唯一的亮,也是唯一的閻王。

提燈鬼影!

凍刀子似的殺意,“嘩”一下漫過來,淹了他藏身的石頭縫。不是沖他,是沖所有帶活氣的東西!血“唰”地凍住,心口像給冰手攥死,跳一下都扯著疼。魂在腔子里尖嚎:跑!快跑啊!

陳玄牙幫子咬得死緊,牙齦縫滲出血腥甜味。壓住!壓死那想逃的慫!輪回的死相在腦殼里炸:動?死路!漏一絲氣,抖一點靈光,那鬼影立馬釘死你!

他成了塊石頭,在冰窖跟鬼門關中間熬。眼睜睜看那點綠火頭子在灰霧竹林里慢吞吞挪,每晃一下,都像在量他離陰曹還有幾步。眼看那綠火要擦著他藏身的石堆邊,往別處拐了——

變天咧!

里世界的爪子,猛地撕狠了!空殼子像塊爛琉璃,“咔嚓”一聲,就在提燈鬼影邊上,裂開道大口子!

口子后頭,不是上回瞟見的爛肉仙宮影子。是更深、更邪、更腌臜的“肚腸”景!像個掏空了的山肚子,又像顆爛透的星核子。底子是墨汁凍成的冰,粘稠,沉得壓碎人骨頭縫。一股子能扭彎空殼子的邪氣壓過來,憋得人肺炸。

后頸寒毛根根倒豎,像被針扎

這片墨冰黑里,盤著一坨……“殼子”。

大得沒邊,塞滿了眼。啥形狀?說不清。硬要講,像個人盤腿坐著,可那尺寸……山都得叫它爺!皮子不是金不是石,不是骨不是肉,像劣等玉料子裂了紋,縫里淌著黃膿湯子!膿里還夾著暗紫色的血疙瘩光,一鼓一鼓。

感覺就像八歲那年,爹從墳崗子撿回塊“玉”,泡水三天,滲出黃湯,臭得滿屋嘔

這殼子的腦殼耷拉著,臉該有的地方,是一灘流黑漿子的旋渦,深不見底,像通著啥說不出的鬼地方。它那“身子”上,全是窟窿眼!密密麻麻,大大小小!每個窟窿眼深處,都響著叫人頭皮炸開的“窸窸窣窣”——億萬個碎牙口在啃,在磨!

眼珠剛沾上那“殼子”,陳玄腦殼“嗡”一聲,像挨了悶棍夯!

那哪是窟窿!

是……是蟲窩!

數不清的、細長條的、白慘慘的東西,正從那些窟窿眼里往外鉆!扭!纏!像放大了萬萬倍的蛆,又像剝了殼的百腳蟲!身子兩邊全是細密的吸盤口器,一開一合!這些鬼蟲互相啃,互相吞,又裂開,又生崽!在那巨大“殼子”身上滾成一片白花花的、冒泡的、活著的爛肉海!

“三……尸蟲……”道經里頂邪乎的詞兒,像燒紅的烙鐵,“滋啦”燙進陳玄魂里。書里說“三尸”是人身里三只惡鬼,貪吃貪穿貪色,得斬。眼前這爛殼子上萬萬條扭動的白蟲子,就是把“三尸”這念頭,推到了頂邪頂臟頂瘋的份上!這哪是祖師爺的殼子?這是天外頭掉下來的古神爛尸,生養萬萬三尸邪魔的蛆坑!是“道”的反面,爛透了的膿包!

就看了這一眼!一股比先前毒百倍、臟萬倍的邪氣,像決了堤的陰溝黑水,“轟”地沖垮了他死撐的《清心訣》爛堤壩!

“呃——!”一聲壓扁了的痛哼從他喉嚨眼擠出來。天旋地轉!竹林、灰霧、提燈鬼影、蛆蟲殼子……全攪成一鍋爛粥!耳朵里炸開億萬個尖笑,疊著嚎:

“爛!萬萬年爛!道?狗屁道!”

“啃你心!嚼你魂!變蟲子!”

“祖師爺疼你……進來……一起爛……”

“看!它動!它在看你!看我們!”

瘋話像冰錐子,在腦漿里亂攮。道心糊了屎!一股邪勁頂上來——想撕開自家喉嚨!想掏出心肝!想跳進那蛆蟲堆里當條蟲子!眼角、鼻孔、耳朵眼,熱乎乎的血絲滲出來。眼珠子看出去,全是血紅跟鬼影子亂晃。

完球!要瘋!

魂兒就要給那爛泥塘徹底吞掉的前一息,活命的念頭,像黑鍋里蹦出的最后一點火星子,“啪”地炸了!

欺天箓!

他全憑肉身子記得,拿最后一絲清明,催動那刻進魂根里的邪符!不是畫!是拿自家道基當紙,拿魂當筆,拿心頭血當墨,硬刻!

嗡!

一股子說不出的、冰麻空蕩的邪勁,從他身子里爆出來。不兇,偏生帶著股“沒有”的怪勁。像頂好的偽裝,“唰”地蓋了他的人氣、動靜,連帶著攪渾了身邊一小片空殼子的“理”!

就這一下!那死死咬著他的爛泥邪念跟瘋嚎,像突然丟了食的野狗!蛆蟲殼子上亂扭的白蟲子,呆了一息,億萬個惡毒小眼點算眼的話亂掃,硬是抓不住陳玄在哪了!那天外古神爛尸的“看”,叫他……“騙”過去咧!

“噗——!”

報應立馬到!陳玄像心口挨了記窩心腳,一口黑血噴出來,星星點點濺在冷石頭上。那血暗得發黑,一股子爛樹根的衰味。魂根子被撕掉一塊似的,又虛又痛!眼前發黑,眼邊邊多了好些活物似的、扭動的黑影子。耳朵里的瘋嚎輕了點,沒散,變成更陰更毒的、九幽地縫里爬出來的嗡嗡聲,沒完沒了地蛀他那點快散架的魂。

道傷更重!道心糊透!用一回欺天箓,就是喝毒藥解渴,就是往瘋人院里多滑一尺!

噴血的反沖力撞得后腦磕石,眼前金星亂爆

可就這拿命換來的一眨眼“騙”局,定了他死活!

提燈鬼影像是沒覺出欺天箓那點鬼祟波動。它的“眼”,全叫那突然裂開的空殼子縫、還有縫后頭那坨蛆蟲殼子吸住了。那點綠火頭子猛晃了下,像有點……懵?又像有點……說不出的“怵”?

鬼影那爛稀稀的輪廓對著裂縫定了定,跟著,竟像潮水退沙,“唰”地提著那綠燈籠,沒聲沒響地滑進更濃的灰霧里,沒影了。

兇險……算躲過了?

陳玄癱在冷石頭影子里,身子篩糠樣抖,每喘一口氣,肺管子都像扯爛布。冷汗泡透里衣,冰膩膩粘著皮。他哆嗦著手,抹了把嘴邊的血,指頭碰到臉皮,冰得不像活人。

活下來咧。

靠輪回死相躲開第一刀,靠囊光符的念想點起個火星子,靠欺天箓這口毒藥,從說不出的鬼東西“眼”皮子底下,偷回半條命。

感覺就像田埂邊快餓死的野狗,叼著塊發臭的肉骨頭,喉嚨里發出護食的嗚咽

可這命,是拿啥換的?道傷像爛瘡長在魂上,瘋嚎像鬼纏身。他低頭,懷里那張囊光符隔著濕布,透出點溫吞氣。

光……他要光!要能扎透黑、撕了那鬼影的真光!

下一回……下一回撞上……不能躲了!得撲上去咬!

他掙著,榨干最后一絲氣力,把自己更深地塞進石頭縫,像受傷的野狗舔著露骨的傷,死等著表里兩界撕開的那一息。黑里,他那雙糊著血絲的眼,亮得嚇人,燒著股不要命的狠勁。

冷。石頭的寒氣,順著尾椎骨往上爬,像冰做的蜈蚣,一節一節啃他的脊梁骨。他把自己團得更緊,下巴頦死死抵著膝蓋。濕透的里衣成了冰殼子,箍得他透不過氣。肺里還殘留著那股噴出來的黑血的鐵銹味,混著爛樹根的衰氣,熏得他太陽穴突突跳。

小臂內側蹭到巖壁的苔蘚,滑膩冰涼

耳朵后頭那嗡嗡的鬼叫沒停。不是先前炸腦漿的瘋嚎,變成了更黏糊、更陰的調調,像地縫里鉆出來的濕蟲子,慢吞吞往腦仁里拱:

“……道心……蒙塵……好……”

“……眼……看著……跑不掉……”

“……爛……才長久……”

陳玄閉著眼,牙關咬得死緊。清心訣?屁用!這嗡嗡聲不是外頭的,是他自己魂叫那爛殼子污了,從里頭爛出來的膿!他索性不去壓,任它在腦殼里轉,像趕不走的綠頭蒼蠅。壓不住,就讓它響!只要里頭那點硬骨頭沒漚成渣,就行。

懷里那點囊光符的溫吞氣,成了冰窖里唯一的活物。他拿凍得發木的手指頭,隔著濕布去按。符紙糙硬的邊角硌著指腹。光……他太想要光了。不是這點暖,是能炸開、能燒起來的真光!像……像啥?

感覺就像十五歲偷看煉器房,張老道指尖一彈,豆大火星“噗”地點燃油燈芯,光猛地炸開,滿屋亮堂

對!炸開!燒!

這念頭一起,像火星子濺進油鍋。下一回,不能縮著!得把那點存起來的日頭精火,全糊到那綠燈籠鬼影臉上!燒它個透亮!

可……欺天箓那口毒藥的勁頭還在。魂根子那塊被撕掉的地方,一抽一抽地鈍痛。腦子里那嗡嗡的鬼叫,時不時就冒出一句扎心的:“爛……一起爛……”攪得他心浮氣躁。他猛地甩甩頭,后腦勺“咚”一聲磕在背后冷石上,疼得他眼前一黑。

后腦鈍痛擴散,牽扯著額角未消的青筋

“蠢!”他罵自己,聲音啞得像破鑼。動靜大了!他立刻僵住,豎起耳朵聽。

竹林那邊,灰霧死寂。提燈鬼影沒回來。

他松了口氣,把自己往石頭縫深處又縮了縮。寒氣更重了,凍得他腳趾頭都沒了知覺。他試著動了下,膝蓋骨“嘎嘣”一聲輕響,像老木頭斷了。

等。死等。等那兩界分開。

時間慢得像凍住的糖漿。不知過了多久,東邊天縫里,滲出一絲灰白。像魚肚皮翻了個邊。

表世界的聲氣,一點點透進來。遠處道觀里,晨起弟子灑掃的“沙沙”聲,鍋灶間柴禾“噼啪”的爆響,還有……公雞打鳴?那聲音隔了霧,悶悶的,像蒙著布。

凍麻的腳底板被這“人間”聲一激,針扎似的回血刺痛

陳玄眼皮一跳。來了!那層糊在眼前的“臟油布”,快揭開了!他死死盯著竹林方向。

灰白的霧氣,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攪動,開始變薄,變淡。里頭那些扭動的竹子影子,也一點點“硬”起來,有了點活物的樣子。那股子濕腐的陰冷氣,潮水般退去。

就在霧氣將散未散,天光將亮未亮的混沌當口——

“噗嗤。”

一聲輕響,像踩爛了顆熟透的漿果。

就在他藏身的亂石堆邊上,不到五尺遠的地上,一小塊黑泥突然拱動了一下。緊接著,一條蒼白細長的東西,頂破泥皮,鉆了出來!

陳玄渾身汗毛倒豎!那東西……那東西跟蛆蟲殼子上鉆出來的白蟲子,一模一樣!只是小得多,像條放大了的蛆!它細長,白得近乎透明,身體兩側長滿了細密的、不斷開合的吸盤口器!它沒有眼睛,只有頭部一個不斷收縮的黑色孔洞!

這鬼東西在表世界冒出來了?!

那白蛆蟲似乎剛鉆出來,有點懵。它那細長的身子在清晨微涼的空氣里扭了扭,頂端的黑孔對著陳玄藏身的方向,猛地一縮!

一股微弱的、帶著腐爛甜腥味的吸力,瞬間罩住了陳玄!

裸露的手背皮膚一陣發緊,像被無數冰涼的小舌頭舔過

陳玄魂飛魄散!他根本來不及想,身體比腦子快——藏在袖中的右手猛地并指如刀,指尖那點殘存的、微弱得可憐的靈力,被他不管不顧地逼出來,狠狠朝那白蛆蟲戳去!

指尖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青光,快如電閃,“噗”地一聲,精準地戳進了白蛆蟲頂端那個收縮的黑孔!

“嘰——!”

一聲尖細得非人的慘嘶,撕裂了清晨的寧靜!那白蛆蟲像被燒紅的鐵釬捅了,整個身子瘋狂地扭動、蜷縮!被戳中的黑孔里,猛地噴濺出一小股粘稠的、暗黃色的膿液!

陳玄的手指還插在里面!一股難以形容的、帶著強烈腐蝕性和精神污染的劇痛,順著他戳進去的指尖,毒蛇般竄了上來!指尖的皮肉瞬間傳來“滋滋”的灼燒聲,冒起細小的黑煙!更可怕的是,一股混亂、污穢、充滿墮落誘惑的意念,順著那接觸點,狠狠扎進他的識海!

“爛……香……”

“鉆進來……一起……”

嗡鳴的鬼叫瞬間放大了十倍!眼前景物又開始扭曲!那白蛆蟲瘋狂扭動的軀體,在他眼中仿佛變成了那巨大蛆蟲殼子的縮影!

“滾!”陳玄目眥欲裂,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他猛地抽回手,帶出一股黃膿和燒焦的皮肉!同時左手閃電般拍向懷中——不是符,是貼身藏著的一塊棱角尖銳的碎石!他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地上還在扭動的白蛆蟲!

“噗嘰!”

碎石棱角深深嵌入那蒼白柔軟的蟲體!暗黃的膿液和某種灰白色的、豆腐渣似的組織猛地爆開,濺了他一手一臉!一股令人作嘔的、混合著腐爛內臟和甜腥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

臉上濺到的膿液冰涼滑膩,帶著強烈的腐蝕刺痛,右手食指指尖血肉模糊,焦黑一片,鉆心地疼

那白蛆蟲劇烈地抽搐了幾下,不動了。殘破的軀體迅速變得灰敗、干癟,像被抽干了水分,最后“嗤”地一聲輕響,化作一小灘粘稠的黑水,滲進了泥土里,只留下一股刺鼻的惡臭。

陳玄癱坐在石頭縫里,右手食指痛得他眼前發黑,指尖焦黑的傷口邊緣還在冒著絲絲黑氣,一股陰冷的、帶著腐蝕性的污穢力量正試圖往骨頭里鉆。臉上被濺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更可怕的是腦子里那放大了的鬼叫和眼前的扭曲重影。

他哆嗦著,用沒受傷的左手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瓷瓶——劣質的金瘡藥。他抖著手,把大半瓶藥粉胡亂撒在血肉模糊的指尖上。藥粉混著膿血和焦黑的皮肉,糊成一團,帶來一陣更尖銳的刺痛,卻也暫時壓住了那陰冷的腐蝕感。

臉上……他扯起還算干凈的里衣袖子,狠狠擦著臉頰和額角被濺到的地方。皮肉被擦破,火辣辣的,但那股滑膩冰冷的惡心感總算淡了點。

感覺就像灶膛里扒拉出的熱灰,娘按在他割破的手掌上,燙得他嗷嗷叫,血卻止住了

他靠在冰冷的石頭上,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膿血的腥臭和泥土的土腥。晨曦微光終于徹底驅散了灰霧,竹林恢復了正常,鳥叫聲清脆起來。表世界回來了。

可他指尖的傷,腦子里的鬼叫,還有地上那灘正在迅速消失、只留下惡臭印記的黑水……都在提醒他,里世界的污穢,已經開始往表里滲了。像墨汁滴進了清水缸,遲早要渾透。

他低頭,看著自己糊滿藥粉和膿血的右手食指。那點囊光符的溫吞氣,隔著衣服,微弱地貼在心口。

光……他得更快!在徹底被這爛泥塘吞掉之前,撕出一條路!

他掙扎著爬起來,拖著還在劇痛顫抖的身體,用左手撐著巖壁,一步一挪,朝著道觀的方向,像條被打斷了脊梁的野狗,卻又帶著一股燒不盡的狠,往回走。晨光落在他佝僂的背上,拉出一道長長的、扭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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