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哥哥突然止住腳步，張新宇挑眉：“怎么不走了？”

“給你剪個頭。”張飛揚指了指大槐樹底下。

一個傳統的剃頭小攤兒，立刻映入張新宇眼簾。

自打小學畢業，張新宇已經再沒來過老李的剃頭攤兒。今天被二哥死拉硬拽過來，摁在凳子上。

老李拿出一個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幾乎已經成為淺灰色的白布，唰地展開，圍在他的脖子上。

張新宇掙扎著開口：“李大爺，您知道朱時茂嗎？給我來個他的發型成不？實在不成《廬山戀》里男主角的那種也行。”

老李用力將他脖子上的繩子一系：“不知道，不認識，老頭子理了一輩子發，除了光頭就是寸頭。

哦，對了，還有茶壺蓋。”

張新宇：“……”

“選一個吧，爺們兒！”老李拍他肩膀，催促，“針對你這頭型，老頭子我推薦茶壺蓋。

你不愛出風頭嗎？整個茶壺蓋，保證比現在的雞窩頭更打眼。”

張新宇依舊無聲地抗拒。個老不正經的，都多大歲數了，還跟人打镲。

“給他來個毛寸。”張飛揚插嘴。

老李也不廢話，掏出冒著寒光的家伙事兒開干。

一邊十指翻飛，一邊還要跟張新宇拉家常：“張新宇，你小子得有至少五六年沒找我剃過頭了吧？”

張新宇翻著白眼兒：“您總是固步自封，不追求進步。”

老李不樂意了：“你總是喜新厭舊，見異思遷。”

張新宇：“不是我說，您說您理了一輩子發，怎么就只會三種發型呢？一個廚子如果做了一輩子席面兒，結果就會仨菜，傳出去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老李偷偷給他后脖子剪了一個豁子，以示報復，而后才緩緩說道：“現在知道嫌棄我了？甭忘了小時候，你的茶壺蓋可都是我給剃的！！”

“小時候多可人疼一個小子啊，長大了居然還學會忘本了！！”

老頭兒看著剃落在地的卷毛，一股火氣往上冒：“你自個兒說說，就你燙的那叫什么頭？跟尼瑪的獅子狗似的……”

“你懂什么？這可是南方最時興的發型。”張新宇反駁。

“最時興的發型？你也是去石圪節公社燙的？”

張飛揚突然張口，可在場兩人沒有一個care到他的笑點。

老李更是嗤笑一聲：“甭管在哪個公社燙的，反正不好看就是不好看。說到底，咱四九城爺們兒還得是寸頭才有精神。”

“對了，你小子咋突然想起來找我剪頭了？”

張新宇不語，張飛揚回答：“我弟弟打算報名入伍，剪個精神點兒的發型才能給人留個好的第一印象。”

老李大為吃驚：“好家伙，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您小子居然還有一顆報效國家的心。”

張新宇又開始郁悶：“我這是趕鴨子上架。”

老李捏著剃刀的大手一揮：“甭管怎么著，知道上進就是好事兒！！今兒這頭，老爺子白送你了！！”

這豪情萬丈的話語和姿態，仿佛他送的不是一個發型，而是免取張新宇項上人頭，饒了他的狗命一般。

張新宇依舊面如死灰：“謝謝啊！！”

剪完頭，張飛揚執意要給錢，說李大爺這么大年紀依舊堅持在工作崗位不容易。

老李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瞪他一眼：“說不要錢就不要錢。你小子甭跟我墨跡。”

張新宇擼了一把頭發：“您老這買賣一天都沒幾個主顧吧？要是各個都不要錢，您還不得把嘴綁起來？”

這話說的忒不中聽，張飛揚瞪他一眼。

老李冷笑：“給別人剃頭要錢，給你剃不要。茲要能把你小子送的遠遠兒的，老頭子我甭說不要錢，貼錢都行啊！！”

張新宇：“老頭子嘴真毒。”

老李：“小伙子嘴真碎……”

兩人轉身，同時往地上啐一口，呸，晦氣！

……

交道口街道辦是在一個三進帶跨院的四合院里。

平時人不太多，可這幾天征兵，里頭人頭攢動。

張飛揚進門，就看到院子里扯著征兵標語--一人參軍，全家光榮。

依法服兵役是每個公民的光榮義務。

大喇叭里不停地宣傳著征兵的政策和要求。

中院的堂屋門口，放著一排半舊書桌，桌上擺著各種資料，桌旁坐著穿著軍裝的軍人和街道辦，居委會的工作人員。

一群正當齡的男女青年，圍在桌前，有些在填表格，有些則是圍著工作人員詢問什么。

張飛揚拉著弟弟眼疾手快，擠到街道王主任的辦公桌前。

“王姨，勞煩您給一張征兵入伍表格。”

王主任好奇地挑眉：“大飛？你退學了？”

“不是我當兵，是我弟弟。”張飛揚下巴指了指身邊的張新宇。

王主任眼神詫異，想說什么，看看一旁的軍人，卻又把話咽了回去。

她斟酌一番后，遞給張新宇一張表格，順帶夸了一句：“新宇今兒的打扮挺好，頭發也挺精神。”

張新宇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趁著張新宇填表的功夫，張飛揚見縫插針地詢問王主任姐姐轉戶口的事情。

王主任告訴他，帶齊了各種證件和離婚證，直接來辦就行。

“雖然征兵工作忙，但街道辦本職工作不能丟，我們有值班兒的。”

“誒！那下午我就讓我姐過來。”

……

忙活完弟弟的事情，張飛揚回家提上五斤雞蛋，二斤香辣河鮮，又在胡同口的老道口供銷社買了二斤桃酥，就直奔燈盞胡同。

張飛揚的小姨劉愛華就帶著獨子住在這里。

小姨是收音機廠的會計，表哥裴向陽今年二十五，以前跟他大哥張建國一起在古建隊工作。

三個月前古建隊基本解散，張建國出門謀生路，裴向陽則是待業在家。

裴家住的是獨門獨院小院兒，如意門，進門照壁上刻著的五毒浮雕很是精美。

前院中間有一顆大棗樹，小時候，張飛揚老過來打棗兒吃。

院子攏共分為兩進，張飛揚小姨和表哥住在前院，小姨夫的父母住在后院。

至于姨夫人在哪里？張飛揚長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