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身影在真蛇鑰微弱的光芒中搖搖欲墜。素色旗袍被暗紅的血和污濁的泥水浸透,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單薄而傷痕累累的輪廓。她握著那柄青碧長劍的手在微微顫抖,劍身流淌的水光映著她蒼白如紙的臉,嘴角的血跡刺目驚心。那雙曾溫婉、也曾冰冷審視我的眼睛,此刻卻像破碎的琉璃,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哀慟、難以置信的震驚,以及……一絲在絕望深淵中掙扎而出的、微弱的星火。
“守墓……之劍……”她重復著,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目光死死鎖住我發髻間那枚散發著純凈青光的玉簪,“真鑰……守拙他……真的……”她的話沒能說完,身體猛地一晃,長劍拄地才勉強穩住,劇烈的咳嗽牽扯著傷口,更多的血沫從嘴角溢出。
“媽!”我下意識地沖口而出,身體本能地想要上前攙扶,但右腳剛邁出一步,硬生生釘在原地。右手掌的劇痛和后背印記被壓制后殘留的冰冷麻木感,瞬間被更深的寒意覆蓋。震驚、困惑、被欺騙的憤怒、還有那幾乎將她淹沒的悲傷……無數情緒如同冰錐,狠狠刺穿了我剛剛獲得一絲清明的意識。
她沒死!她活著!帶著這柄完整強大的“守墓之劍”!陳伯筆記中真正的守墓人!那她之前的一切——對密室的默許、試圖觸碰印記的冰冷、甚至最后推開我的犧牲……都是什么?一場精心策劃的戲碼?一個守墓人職責下的必要犧牲?
“為什么?”我的聲音干澀得如同枯井,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質問,“你一直在騙我?騙所有人?你看著我被標記……看著我差點被獻祭……你……”喉嚨像被扼住,后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蘇婉抬起頭,眼中的哀慟幾乎要溢出來。她沒有辯解,只是用那雙破碎的眼睛看著我,仿佛要將我刻進靈魂深處。“晚晚……對不起……對不起……”她低聲呢喃,聲音里是深入骨髓的疲憊和痛苦,“守拙……他……用命換來的時間……不多了……”
就在這時!
“嘶嘶……嘶……”
粘膩濕滑的游動聲再次從溶洞下游的黑暗中響起!這一次,聲音密集如潮水,帶著一種被激怒后的狂暴!比剛才追擊我的數量更多!更近!
虺神的爪牙!它們被真蛇鑰的氣息和守墓之劍的鋒芒徹底激怒了!
蘇婉眼中瞬間爆發出凌厲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的母獅!她猛地挺直脊背,盡管身體依舊虛弱得隨時會倒下,但握劍的手卻穩如磐石!青碧長劍上的水光驟然變得刺目,劍格處的玉蛇族徽青光大盛!
“到我身后!”她厲聲喝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那是我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屬于戰士的決絕。
我沒有猶豫。無論有多少憤怒和不解,此刻的威脅是真實的、致命的。我踉蹌著躲到她身后狹窄的空間,后背緊貼著冰冷的巖壁,左手死死攥著腰包(里面是陳伯的遺物和贗品蛇鑰),發髻間的真蛇鑰持續散發著守護的光芒。
“沙沙沙沙——!”
無數道粘稠冰冷的黑影,如同離弦的毒箭,從黑暗的河岸兩側、甚至湍急的水流中激射而出!它們扭曲著,凝聚成無數獠牙畢露的陰影蛇影,鋪天蓋地般朝我們撲來!腐土與鐵銹的腥臭瞬間濃烈到令人窒息!
“清輝,滌邪!”
蘇婉口中發出一聲清叱,手中青碧長劍劃出一道完美的、蘊含著古老韻律的圓弧!
“嗡——錚!”
劍鳴聲如同九天龍吟!一道比之前凝練百倍、浩瀚如海的青白色劍氣光幕,如同展開的凈化之扇,以她為中心轟然爆發!光幕所過之處,空氣發出劇烈的尖嘯!那些撲來的陰影蛇影如同撞上無形的熾熱熔爐,發出“嗤嗤”的凄厲尖嘯,瞬間潰散、湮滅!連那股令人作嘔的腥臭都被劍氣中蘊含的純凈水氣滌蕩一空!
一劍!僅僅一劍!鋪天蓋地的陰影蛇潮被清空!溶洞中只剩下劍氣余韻的嗡鳴和湍急的水聲!
然而,發出這一劍的蘇婉,身體猛地一顫,再也支撐不住,單膝重重跪倒在地!長劍拄地,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她大口喘息著,臉色由蒼白轉為一種不祥的灰敗,更多的鮮血從口中涌出,染紅了胸前的衣襟。顯然,這一劍耗盡了她的最后力量,也徹底引爆了她體內的傷勢。
“媽!”我再顧不得其他,撲到她身邊,想要扶住她。
蘇婉卻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冷得如同寒冰,力道卻大得驚人。她抬起頭,灰敗的臉上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充滿了急切和一種……交代后事的決絕。
“聽……我說!晚晚……時間……不多了……”她的氣息急促而微弱,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里擠出來,“守墓人……守護的不是墓……是‘鎖’……縛靈祭壇的鎖……鎖住……那孽虺……”
她的目光掃過我發髻的真蛇鑰:“真鑰……是鑰匙……也是……封印的核心……能開……也能……鎖……”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她,鮮血不斷涌出。
“林家……先祖林崇山……1911……他……不是普通的盜墓賊……他是……上一代的……守墓人!”蘇婉眼中爆發出刻骨的恨意和痛苦,“他……背叛了職責!被力量……被貪婪蒙蔽!他……親手……挖出了鎮壓祭壇核心的‘歸墟之器’……青銅鳥尊!他……撕開了封印的第一道裂口!”
“血債……代代償……不是……詛咒……是……契約的反噬!是孽虺……順著血脈……索取的‘祭品’!每一代……守墓人……都要……選出一個……血脈最純凈的林家后人……作為……‘血飼之引’……安撫孽虺……延緩封印崩潰……”她的目光死死盯著我,充滿了無盡的悲傷和愧疚,“你……就是……這一代的……‘引’……”
真相如同最殘酷的冰水,兜頭澆下!我不是祭品!我是……守墓人為了茍延殘喘、為了延緩封印崩潰,主動獻給虺神的“安撫劑”!是母親……是這個守墓人……親手將我推上了祭臺!
巨大的被背叛感和憤怒幾乎將我撕裂!我猛地想抽回手!
但蘇婉的手如同鐵鉗般死死抓住我!她的眼神驟然變得無比銳利,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力量,直刺向我靈魂深處!
“看著我!林晚!”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你以為……我生下你……就是為了……這一天嗎?!”
她的精神,如同決堤的洪水,帶著她殘存的生命力和刻骨的悲痛,狠狠撞進了我的意識!沒有言語,只有最直接、最洶涌的情感洪流和記憶碎片!
年輕時的蘇婉,穿著素雅的旗袍,在一個開滿荷花的庭院里,與陳守拙(年輕、英挺)低聲交談,眼神充滿信任和依賴。陳守拙將一枚小巧的、刻著玉蛇的黑色鑰匙鄭重地放在她掌心。
蘇婉第一次踏入靜園,看到書房密室入口時眼中的震驚和恐懼。林振國(年輕、野心勃勃)摟著她的肩,低聲說著什么,眼神充滿蠱惑。
深夜,蘇婉獨自在房中,撫摸著小腹,臉上是初為人母的喜悅,但眼底深處卻藏著無法言喻的恐懼和掙扎。
蘇婉偷偷翻閱陳守拙藏匿的守墓人密卷,看到“血飼之引”的記載時,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癱倒在地。
無數次,蘇婉試圖毀掉密室的入口,試圖帶著年幼的我逃離靜園,但總被林振國和陳守拙(彼時立場未明)發現并阻止。林振國的眼神從憤怒到冷酷,最后變成赤裸裸的威脅。
我二十歲生日前夕,蘇婉與林振國在密室中的激烈爭吵。林振國咆哮:“這是她的命!也是我們活下去的唯一機會!你想讓整個林家給她陪葬嗎?!”蘇婉淚流滿面,絕望地嘶喊:“她是我女兒!”
我觸碰密室玉璧、印記覺醒的瞬間,蘇婉在監控畫面中看到,瞬間面無人色,眼中是徹底崩潰的絕望。她知道,最后的時刻……到了。
崩塌的密室中,巨石砸落的瞬間,蘇婉撲向我,將我推入裂縫。她回頭,最后看了一眼被巨石陰影籠罩的林振國和陳守拙(他正掙扎著想要沖過來),眼中沒有恨,只有解脫和……對女兒最后的祝福。
地下暗河中,重傷的蘇婉被激流裹挾,在昏迷前,她掙扎著從貼身內袋中取出一個古樸的劍柄……
所有的畫面,所有的情感——刻骨的愛、無盡的悔恨、被脅迫的絕望、身為母親的痛苦掙扎、以及最后時刻犧牲自我的決絕——如同海嘯般沖垮了我的憤怒和防備!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她二十年來的煉獄!她不是加害者!她是和我一樣,被囚禁在林家這罪惡牢籠中、被“守墓人”職責和林振國的貪婪共同綁架的受害者!她生下我,是出于愛,卻也因此將我推入了更深的深淵!她最后的犧牲,是絕望中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大的保護!
“媽……”巨大的悲慟讓我失聲痛哭,反手緊緊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蘇婉灰敗的臉上,艱難地擠出一絲極淡、極欣慰的笑容。她的眼神開始渙散,生命如同風中殘燭。
“晚晚……記住……你……不是‘引’……”她的聲音微弱得如同耳語,卻帶著最后的、如同烙印般的力量,“守拙……他……用命……斬斷了……契約的連接……真鑰……在你手……守墓之劍……”
她的目光艱難地移向她手中的青碧長劍,又移向我發髻的真蛇鑰。
“你……才是……鑰匙……與……劍……選中的人……”她猛地吸了一口氣,用盡最后的力量,將一樣冰冷堅硬的東西,狠狠塞進我緊握著她的手中!
是陳伯留下的那枚黑色鑰匙!刻著玉蛇族徽的鑰匙!
“去……蛇窟之眼……用真鑰……用劍……用……這個……”她的眼神死死盯著我,充滿了最后的、燃燒生命的不甘和囑托,“結束……這一切……為我們……贖……”
最后一個“罪”字尚未出口,她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緊握著我的手,無力地垂落。
“媽——!!!”
凄厲的哭喊聲在空曠的溶洞中回蕩,卻被湍急的水聲無情吞沒。母親的身體在我懷中漸漸冰冷。守墓之劍上的水光也隨之黯淡下去,仿佛隨著主人的逝去而沉睡。
巨大的悲傷如同黑洞,瞬間吞噬了我。但母親臨終的囑托,如同烙印在靈魂上的火焰,灼燒著我,不允許我沉淪!
結束這一切!贖罪!
我顫抖著,輕輕放下母親漸漸冰冷的身體。擦干模糊視線的淚水,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決絕和燃燒的仇恨!
我拔下發髻間的真蛇鑰玉簪,緊緊握在左手。冰冷的溫潤感傳遞著力量。右手,則用力握住了那柄沉重的青碧長劍——守墓之劍!劍柄入手冰涼沉重,劍格處鑲嵌的玉蛇族徽黯淡無光,但當我的手指觸碰到劍柄的瞬間,一股微弱的、沉睡的意志似乎輕輕波動了一下。
最后,是母親塞進我手心的那枚黑色鑰匙。冰冷,堅硬,刻著同樣的族徽。它指向何處?
我將鑰匙緊緊攥住。目光投向溶洞下游深沉的黑暗。那里,是地下河的流向,也必然是……通往“蛇窟之眼”的方向!
虺神的精神咆哮似乎暫時停歇了,但陰影蛇影的覆滅,母親生命的逝去,以及真蛇鑰和守墓之劍的齊聚……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更大的風暴,正在那片終極黑暗的源頭醞釀。
我深吸一口氣,帶著冰冷的真蛇鑰,握緊沉重的守墓之劍,將黑色鑰匙貼身藏好,最后看了一眼母親安詳卻永遠凝固了悲傷的面容。
轉身,踏入洶涌的黑暗激流。
贖罪之路,亦是……弒神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