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 · 四時之始
《春秋繁露》:“春,喜氣也,故生。”
宋代詞人趙師俠曰:“人隨春好,春與人宜。”

立春節氣日在哪一天?(1701—2700年序列)
立春節氣,通常是在2月4日前后。我們可以從上圖看到1701—2700年立春節氣日的公歷日期概率。
立春節氣日,春的領地只有約70萬平方千米(指全國陸地面積,后同),近93%的地盤依然被冬牢牢占據。整個立春時節,春天面積的增量只有約30萬平方千米。自春分時節開始,春天才加速向北推進。
有人問,立春、立夏、立秋、立冬誰最冷?一位北京的朋友答立春最冷。為什么呢?他說這四個節氣,只有立春是供暖的。名為春,卻冷過立冬。
立春時,氣候之春尚在華南,但萬物啟蟄的物候意義上的春天已經蒞臨江南。
立春是二十四節氣中的第一個節氣,節氣序列又開啟了一個新的輪回。立春,也被稱為“四時之始”,是天文意義上春天的開始。《淮南子·天文訓》中將立春物候定義為“陽氣凍解”,立春是封凍期與解凍期的分水嶺。

立春節氣日季節分布圖(1991—2020年)


立春節氣日——春天在哪里?
古代農耕社會,立春伊始,人們便格外關注天氣氣候。因為立春之時,人們已開始了對一年之計的籌劃。
人們在每一個辭舊迎新的時間節點,有感慨,有追憶,有前瞻。王安石說:“物以終為始,人從故得新。”人們希望新的節氣不是舊的氣運的延續,而是承故納新,新的起始當有“得新”的氣象。
唐代詩人盧仝在詩《人日立春》中說:“春度春歸無限春,今朝方始覺成人。從今克己應猶及,顏與梅花俱自新。”正如他描述的那樣,“顏與梅花俱自新”,人們希望從立春開始,與梅花一樣煥然一新。
天文春始,但暖意尚遙,這便是氣候對天文變量的滯后性響應。我們常說氣象、氣象,在古人看來,是先有氣,后有象,先有春木之氣,后有春生之象。
經常有人抱怨,立春比立冬還冷,立春的春真是徒有虛名。立春之際,常天氣返寒,諺語說“反了春,凍斷筋”。人們以現代的溫度標準定義的春天審視立春,總覺得古代以立春作為春天的開始,真的是匪夷所思。
這體現了古代和現代季節標準體系的差異。就像古人說冬至的陽氣萌動是“潛萌”,立春的春意萌動也是“潛萌”,是偷偷地萌生。節氣歌謠中說到的立春,是“立春陽氣轉”,只是剛剛開始回暖而已。
古代季節體系的天文劃分思維,在于提煉共性。立春時節,南方和北方的共性都是氣溫回升,但氣候意義上春天回歸的時間是不同的。

明代錢貢《太平春色》(局部),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立春時節人們最大的愉悅,或許不是天氣終于暖了,而是細膩地感受著天氣一點點地回暖,感觸著花含苞的時刻、草萌發的過程。現代意義上的春是春暖花開。而古人所說的春,是“誤向花間問春色,不知春在未開時”,是天雖尚寒,心已向暖。人們更樂于在花將開未開之時敏銳地捕捉春意。
《立春偶成》
[宋]張栻
律回歲晚冰霜少,春到人間草木知。
便覺眼前生意滿,東風吹水綠參差。
現在我們經常說到一個詞:生意。古人描述立春的時候,也常常說“生意”,但古人指的不是做生意的生意,而是催促萬物萌生的春意。所以,如果說現代以氣溫定義的春是寫實的話,那么古代的春,更在于寫意,表現的是初生的淡淡暖意。
現代意義的春城,是以氣溫來衡量的,由氣候意義上的春秋季長度決定。一年中春秋季時長≥300天的地方,幾乎都在云南。

全國各地的春秋長度

1981—2010年,北京與昆明春秋季時長的差異

云南各地的春秋長度
“四時之氣,常如初春。寒止于涼,暑止于溫”的春城,確實是云南的特點。在云南,有很多比昆明更像春城的地方。
古人以立春界定春,是天文視角。今人以氣溫界定春,是氣候視角。這是古人季節體系的本質差異:古代的春,不是暖,只是向暖。這就如同股市,古人在意的是趨勢,是拐點,而不是具體的點位。

北京冬至時節至春分時節日平均氣溫(1991—2020年)

省會級城市入春進程
注:氣候無冬城市的入春日期由平均氣溫的拐點判定。
古人認為,冬月一陽生,臘月二陽生,正月三陽生。正月泰卦,三陽開泰。“三陽開泰”漸漸成為歲首的吉語。而因“祥”字含“羊”,“陽”音同“羊”,于是人們常常將羊作為立春時節陰消陽長的吉祥之象。
什么是三陽開泰?什么是否極泰來?
在易卦體系中,立春雨水所對應的是泰卦,下有三個陽爻,故稱“三陽開泰”。泰卦的卦象是乾下坤上,天氣下降、地氣上騰,二氣交合通達。
“否極泰來”中的否卦,對應的是立秋、處暑時段,氣溫開始進入下降通道,萬物逐漸閉藏,氣溫降至臨卦時,處于低谷,達到極致。然后由立春、雨水所處的泰卦開始,氣溫進入上升通道,萬物逐漸萌發。所以否和泰,是一年中氣溫的兩個拐點。否極泰來,代表的是天氣寒極而暖的轉折性變化,進而指代由逆境到順境的轉折性變化。氣候意義上的“否極泰來”,是從立春雨水所代表的孟春開始的。

“否極泰來”的氣候學意義
注:藍色柱體為1991—2020年氣候期全國面積加權平均氣溫。
立春,是春節的公歷日期平均值。立春,也是天氣向暖、地氣始通的節氣。立春的表象是解凍,這是陽氣由潛萌到嶄露的標識。
“春到人間草木知”,草木是以什么方式進行響應的呢?
宋代趙師俠《少年游》云:“花心柳眼知時節,微露向陽枝。”
宋代李清照《蝶戀花》云:“暖雨晴風處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
宋代辛棄疾《漢宮春·立春日》云:“春已歸來,看美人頭上,裊裊春幡。無端風雨,未肯收盡余寒。年時燕子,料今宵、夢到西園。渾未辦、黃柑薦酒,更傳青韭堆盤。卻笑東風從此,便薰梅染柳,更沒些閑。閑時又來鏡里,轉變朱顏。清愁不斷,問何人、會解連環。生怕見、花開花落,朝來塞雁先還。”
初春,梅柳是先行者,所以初春物候是一種“熏染”:熏梅染柳。雖然這時的天氣是無端風雨,未肯收盡余寒,但美人頭上,已是裊裊春幡。東風開始忙起來了,從此便薰梅染柳,更沒些閑。它忙著薰梅染柳,香了梅花,綠了柳條,幾乎沒有閑暇。只要稍微有空,就為女子梳妝美顏。這比任何一種美圖軟件的功能都更強大。

立春時節開始解凍

立春時節全面消融
“云體態,雪精神。”這說的是早春的花,雖然是云的嬌媚體態,卻有雪的冷傲精神。“四時可愛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這是形容人們如少年般,欣欣然迎接春天的來臨。
我特別喜歡宋代詞人王镃的一首《立春》詩,雖然算不上什么名詩,但他特別簡潔地描述了立春節氣時的人文風俗和自然物候:“泥牛鞭散六街塵,生菜挑來葉葉春。從此雪消風自軟,梅花合讓柳條新。”
他寫到了鞭春、咬春的風俗,寫到了“雪消風軟”的氣候特點,以及“梅柳合新”,梅花和柳條這兩個立春時最經典的物候。南方的立春物候,是“殘冬未放春交割,早有黃蜂紫蝶來”。而北方的立春物候是“彩蝶黃鶯未歌舞,梅香柳色已矜夸”。
唐代詩人韋莊的《立春》詩寫道:“雪圃乍開紅菜甲,彩幡新翦綠楊絲。殷勤為作宜春曲,題向花箋帖繡楣。”“雪圃乍開紅菜甲”是自然物候,“彩幡新翦綠楊絲”是人與自然物候的互動。“殷勤為作宜春曲,題向花箋帖繡楣”,是人們迎春之時的雅致風俗。

全年偏東風盛行季節——春季
盡管文化意象中東風與春對應,但實際的狀況并不盡然。
由立冬的水始冰,到立春的冰始融,古人是以水的相態變化作為冬春的分界線。地軟了,河開了,這便是人們心目中第一番感性的春意。
熬冬的時間太久,人們期盼著春天早點來,但又常常擔心臘月無雪,正月不寒。不是人們不喜歡溫暖,而是以作物的喜好為喜好。比如冬小麥,最怕正月暖、二月寒、三月霜。最好的氣候,不是“又是一年春來早”,而是不疾不徐,正常便好。
春天的天氣,最是跌宕和突兀,被人們調侃為“春如四季”。即使在廣東,也有詩云:“昨宵炎熱汗沾巾,今日風寒手欲皴。裘葛四時都在篋,無衣難作嶺南人。”
立春和冬至,誰是節氣之首?
其實在公共傳播與應用范疇,誰是二十四節氣之首并不是問題。在地理視域的整個節氣文化圈,人們都約定俗成地將立春作為二十四節氣序列之首。
但在學界,誰是二十四節氣之首,即誰是二十四節氣中的第一個節氣,卻是一樁一直存在爭議的公案。一種觀點是以立春為首,另一種觀點是以冬至為首。這兩種觀點各有其學術合理性。
從資歷、歷法推步、陰陽哲學的視角,冬至當為二十四節氣之首。
就資歷而言,春分、秋分、夏至、冬至是最早被測定和確立的節氣。就歷法推步而言,人們是將日影最長的冬至作為時間基點,由此而推算和確定其他節氣和中氣的時間的。就陰陽哲學而言,冬至陰極陽生之時,是陰陽流轉的拐點。
陽氣雖看似虛擬概念,但以陽光直射點或白晝時長作為變量加以表征,冬至確實是天文視角下的時序基準點。由此,冬至也就成為孕育生機的陽氣復活的時點,正如《史記·律書》所云:“氣始于冬至,周而復生。”氣序的往復,以冬至為始終。
以冬至為二十四節氣之首的觀點,通常將《淮南子·天文訓》作為“硬核”證據。《淮南子·天文訓》云:“兩維之間,九十一度十六分度之五而升,日行一度,十五日為一節,以生二十四時之變。斗指子則冬至,音比黃鐘……”
最早記載二十四節氣序列的《淮南子·天文訓》以斗柄指向(這是當時人們的認知,現在是以黃經等分的方式),由冬至開始推算其他各個節氣的時間。
然而,同樣在《淮南子》中,《淮南子·時則訓》由孟春之月到季冬之月的敘事脈絡卻是以立春為始(但將立春與孟春之月對應,不具有歷法上的嚴謹性)。換句話說,《淮南子·天文訓》是以歷法推步的邏輯,節氣序列由冬至始;《淮南子·時則訓》是以四時推移的邏輯,節氣序列由立春始。從這個意義上說,二十四節氣序列在創立之初,或以冬至為首,或以立春為首,各有其緣由,也各有其適用范疇。
《黃帝內經》中,也有以冬至為起點的“天度”和以立春為起點的“氣數”兩種時間體系。

《史記·天官書》中寫道:“凡候歲美惡,謹候歲始。歲始或冬至日,產氣始萌。臘明日,人眾卒歲,一會飲食,發陽氣,故曰初歲。正月旦,王者歲首;立春日,四時之始也。四始者,候之日。”
而司馬遷提出四個維度的“歲始”的概念,并將這四個維度的“歲始”之日的風向與云色作為年景占卜的氣象初始場。

將冬至視為歲始,因為它是陽氣初生的時點,以天地人的視角,它是“天氣”始萌之時。將臘明日視為歲始,因為它對應著最寒冷的時間,臘明日是氣溫觸底反彈的時點。
將正月旦視為歲始,因為這是官方歷法中新年與舊歲的更替之日。將立春視為歲始,因為這是冰雪消融,萬物復蘇,自然時序中四季輪回的開始。
古人認為“天開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冬至對應的是天,臘明日對應的是地,立春及建寅歷法中的正月旦對應的是萬物。
這四個維度的“歲始”,既包括冬至,也包括立春。以司馬遷的觀點,冬至可作為“歲始”,是因為“產氣始萌”。立春可作為“歲始”,是因為“四時之始”,這是司馬遷的邏輯自洽。冬至是陽氣的“歲始”,立春是季節的“歲始”。
以歲時視角,如果二十四節氣由冬至開始,那么歲時的春、夏、秋、冬便成了天文劃分法下的冬、春、夏、秋,這顯然不是中國文化中的四時之序。
以歲時視角,一年的開端——“正月旦”(現在的春節)是人們最為認同的“歲始”,而立春日作為季節的“歲始”,也是農歷“歲始”的公歷均值日。因此,立春作為二十四節氣序列之首,更能體現陰陽合歷中“歲始”的兼容性。古代《月令》中,歲時行事中位列第一的“日程安排”,便是天子率領三公九卿諸侯大夫在立春之日迎氣。
立春是季節意義上的“歲始”,對節氣起源地區而言,立春也是大地封解意義上的“歲始”。
以西安為例,我們選取氣候顯著變化前的1951—1980年氣候期。立春節氣,溫度進入上升通道,氣溫和地溫雙雙高于0℃,開始“轉正”,這是大地由封凍期到解凍期的拐點,是古人眼中“地氣始通”和“春木之氣始至”之時,也是《淮南子·時則訓》中“孟春始贏,孟秋始縮”的“贏”之所在,亦為古代易學中的“否極泰來”之時。立春節氣的氣候意義在于天氣向暖、大地初融。

西安的日平均氣溫和平均地溫(1951—1980年)
我們常用“通融”一詞,立春便是由氣通而地融的節氣,是氣候、物候對天文的滯后性響應開始呈現實體性變化的節氣。冬至的陽氣萌生體現的是天文變量,立春的天氣回暖且氣溫開始高于0℃體現的是氣候變量。
“四時八節”中,“二至二分”表征的是天文意義上的特征態(陰極、陽極及陰陽均衡),而“四立”表征的是氣候意義上的特征態(寒、熱、溫、涼的起承轉合)。在春、夏、秋、冬的時序體系中,以立春作為時序周期的氣候初始點是更為科學的選擇。
有人認為,天文上只有滿足“日月合朔”的節氣才能擔當“節氣之首”。但實際上,日月合朔,并非決定誰是二十四節氣之首的條件。對冬至而言,冬至日的日月合朔概率的期望值只有3.386%(冬至日平均分布于一個朔望月中的任何一天)。
從二十四節氣列入國家歷法的公元前104年算起,公元前104年—公元3000年間,冬至日的日月合朔年份數為104年,比例為3.351%。
漢武帝曾希望在朔旦冬至時建立新的歷元。《史記·太史公自序》云:“五年而當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歷始改建于明堂,諸神受紀。”但按照《漢書·律歷志第一上》的記載,“姓等奏不能為算”,最終的結果是冬至未能對應日月合朔,這一輪改歷失敗了。后來的二次改歷才成為《太初歷》。因此,首次將二十四節氣納入國家歷法的《太初歷》并未以冬至的“日月合朔”為基準。
有人認為,歷法上有些年份沒有立春(俗稱“無春年”),有些年份有兩個立春(俗稱“雙春年”),據此認為立春無緣節氣之首。這個理由是不能成立的,這是以一個歲始(正月旦,王者歲首)的視角,去否定另一個歲始(立春,四時之始)。

以冬至為節氣序列的起點,是著眼于“氣”,是天文視角下的“太陽轉身”。以立春為節氣序列的起點,是著眼于“象”,是氣候視角下的“氣溫轉正”。一個是“天上的時間”(天文),一個是“地上的時間”(氣候),二者均具有科學意義。
二十四節氣的創制和應用的歷史主線,沒有止于天象和星座,而是將“天上的時間”轉化為“地上的時間”,將每個天文刻度轉化為二十四節氣稱謂體系中的春、夏、秋、冬和寒、暑、雨、雪、霜、露,轉化為七十二候中的榮枯隱現,轉化為節氣諺語中的宜忌得失,從而將“天文之學”轉化為“人文之學”。
在“二至二分”之后,中國古人創立了基于“四立”劃分季節的“中國方案”,從而形成有別于其他文明古國的季節體系。由此,從王政到民生都依循這個四季體系“順天應時”,這是中國時令文化的底層邏輯。

作為指導古代農耕社會的二十四節氣,界定的是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自然時序。四時節律,無論是以物候的視角分為啟閉,還是以氣候的視角分為起承轉合,立春都是四時的起始點。在以四時為序的歲時文化中,作為“四時之始”的立春,擔綱節氣之首是理所應當的。
立春三候
古人梳理的立春節氣的節氣物候是:一候東風解凍,二候蟄蟲始振,三候魚陟負冰。
中國現存最早的物候典籍《夏小正》中,便有正月物候“時有俊風”的記載,即正月里開始吹溫潤的風了。還有“啟蟄”,即蟄伏冬眠的動物陸續蘇醒。還有“魚陟負冰”,即冰開始融化,魚兒開始游動。可見,初春時節的很多自然物候標識都有悠長的歷史,立春節氣的三項物候標識在《夏小正》中已有雛形。
在二十四節氣體系創立之前,古人通過細致觀察,已經梳理出了自然物候的類別和規律。在節氣創立之后,它們作為節氣物語,成為節氣的物候注釋。

立春一候·東風解凍
唐代曹松《立春日》詩曰:“春飲一杯酒,便吟春日詩。木梢寒未覺,地脈暖先知。”“凍結于冬,遇春氣而解也”,解凍剛剛開始。冰泮殘雪,是立春節氣的場景基調。
封凍,凍成堅冰,非一日之寒。解凍,融為春水,也非一日之暖。但如果風足夠強勁,可以加速解凍的進程。
很多湖泊,素來便有“文開湖”和“武開湖”之說。文開湖,就是溫度慢慢地攀升,冰層漸漸地變薄,悄悄地破碎、融化。無聲無息之中,堅冰化為碧波。武開湖,就是溫度飆升,狂風大作,在風和巨大溫差的雙重作用下,冰面如炸裂一般,崩塌、碰撞、融化、涌動,氣勢恢宏。
“淑氣凝和,條風扇瑞。”淑氣是指溫和之氣,這體現著人們的天氣價值觀。冬春交替之時,人們心目中的理想狀態是晴暖。

2022年北京冬奧會開幕式二十四節氣倒計時之春分節氣組圖,配詩為清代詩人袁枚《春風》中的“春風如貴客,一到便繁華”。
春風如同我們翹首盼望已久的貴客,于是立春解凍,東風試暖,萬物復蘇。春天里的萬物繁盛如同來自“貴人”相助,這“貴人”便是春風。春風,是詩人心目中萬物萌生背后的“動力學”。
《淮南子·天文訓》云:“距日冬至四十五日,條風至。”
《史記·律書》載:“條風居東北,主出萬物。條之言條治萬物而出之,故曰條風。”
季風氣候背景下,人們認為時令變化是由風向變化推動的。但所謂“東風解凍”,并非“八風”中的確切風向,而是東北風。隆冬時節,本是北風盛行。現在有了東風,雖非純正的東風,也算是驚喜了。
對節氣起源地區而言,在東北風盛行的時節,東風雖然只是偶爾客串一下,依然屬于“非主流”,但人們感恩它的“友情出演”,于是將其視為時令標識。而此時的解凍,只是陽光照耀下的初融。完整消融的過程,通常要歷時一個月之久。
我們將西安視為二十四節氣體系起源地區的代表。在西安,原本是立春一候時平均氣溫和平均地溫升到0℃以上。由零下到零上,立春是溫度“轉正”的節氣,古人說立春“東風解凍”確實所言不虛。但隨著氣候變化,西安解凍的時節已由立春一候漸漸前移至大寒二候。

西安立春一候東風解凍的氣候變遷

立春二候·蟄蟲始振
漢代高誘在對《呂氏春秋》的注釋中認為“蟄蟲始振”是:“冰泮釋地,蟄伏之蟲乘陽,始振動蘇生也。”那么,孟春的“蟄蟲始振”與仲春的“蟄蟲啟戶”的區別在哪里呢?唐代孔穎達在《禮記正義》中認為:“言蟄蟲始振者,謂正月中氣之時,蟄蟲得陽氣,初始振動,二月乃大驚而出,對二月故云始振。”
顯然,蟄蟲始振的主題詞是動,蟄蟲啟戶的主題詞是出。在古人看來,立春時節冬眠的動物“感三陽之氣而動也”,但它們是動而未出。大地回暖了,在地下冬眠的小動物最敏感,“蟄藏之蟲因氣至而皆蘇動之矣”。
它們醒了,或者半夢半醒,可以打個哈欠,伸個懶腰了,但起床還早著呢。唐代詩人王綽《迎春東郊》中的“誰憐在陰者,得與蟄蟲伸”,刻畫的便是蟄蟲的身體舒展——伸懶腰。
蟄蟲有的是驚蟄出走,有的是春分啟戶,有的甚至更晚,立夏二候蚯蚓出,都已經是5月中旬了。小蟲子們醒得早,起得晚,不是因為懶,而是因為謹慎。如果太匆忙或者太草率,出門趕上倒春寒就慘了。而且,現在氣候變化了,冬天來得晚,又經常是暖冬,小動物們往往睡眠不足,所以醒了也想再補個回籠覺。
我們可以將七十二候的72個物候標識分為三個層面:天上、人間、地下。天上的,比如清明三候虹始見;人間的,比如雨水三候草木萌動;地下的,比如立春二候蟄蟲始振。天上、人間、地下,比例大體上是2∶3∶1。
人們當然最關注人間的物候,但并沒有忽視地下微妙的變化。為什么?因為在古人看來,到了冬天,“陽氣下藏地中”,冬春交替之時要通過對地下的觀測,感知陽氣的“潛萌”,即偷偷地萌發。“地下”是春氣萌動的基礎環境。
但地下物候的觀測難度最大。要得出“蟄蟲始振”的結論,一要“掘地三尺”,二要恰好發現蟄蟲舒展筋骨的動作,三要采集充足的樣本數,才能獲得統計學上的可信度。從這個意義上說,“蟄蟲始振”未必是基于嚴謹的觀測,很可能是觀測性加猜測性的物候標識。這個物候只是想告訴人們,小動物們的冬眠就要結束了。

立春三候·魚陟負冰
魚陟負冰,由《夏小正》的正月物候“魚陟負冰”而來。
清代秦嘉謨《月令粹編》中說:“魚,冬則氣在腴,故降。春則氣在背,故升。”陟,意為升。古人認為,冬日陽氣沉伏在魚腹,春日陽氣升浮在魚背,所以魚就貼近冰面了。
《大戴禮記·夏小正》曰:“魚陟負冰。陟,升也。負冰云者,言解蟄也。”“負冰云者,言解蟄也”,魚陟負冰意味著魚休眠期的結束。以人的視角,魚陟負冰,是說河冰開始消融,大家可以看到水里的魚了。沉寂了一冬的魚兒在水中游動、吸氧、覓食,甚至來個魚躍。畢竟魚兒憋了太久,也餓了太久!
立春三候物候標識的另一個說法,是《呂氏春秋》和《禮記·月令》中的“魚上冰”。唐代學者孔穎達對此注解道:“魚當盛寒之時,伏于水下逐其溫暖,至正月陽氣既上,魚游于水上,近于冰,故云魚上冰也。”
清代喻端士《時節氣候抄》云:“《月令》魚上冰,上即陟也。水泉動,故淵魚上升而游水面。春冰薄,若負在魚之背也。上字意晦,負字極有意義。”
人們認為“魚上冰”版本更簡潔,但“魚陟負冰”版本更傳神。
那么,人們通常看到的負冰之魚是什么魚呢?按照漢代高誘的說法:“魚,鯉鮒之屬也。應陽而動,上負冰。”也就是說,它們大多是鯉魚和鯽魚。
魚陟負冰,可以分為兩種遞進的情景。一種只是冰層變薄了。隆冬時節,魚在深水區取暖。立春之后,水溫高了,魚開始貼近冰層游泳,人們可以透過薄冰與魚對視了。另一種是冰層破碎了,但水面上還有碎冰碴。以人在岸上圍觀的視角,就感覺魚是在背著冰塊游泳一樣。所以魚陟負冰,既寫實又寫意,是一則很有情趣的物候標識。
以人的視角,是魚陟負冰。但以魚的視角,它們很納悶,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圍觀。魚兒可能會說:“你們是沒見過冬泳,還是沒見過冰水混合物?”于是,就會有這樣的情景:有人在冰上鑿個洞,魚兒就會聚過來,透透氣兒,甚至躍出水面。
立春時,東風解凍是因;無論蟄蟲始振,還是魚陟負冰,都是果,是天氣回暖、冰雪消融的結果。
立春節氣神

民間的立春神主要有兩個版本。版本一的立春神是牧童,手牽耕牛的句芒神,即古代的春神。版本二的立春神是文官,體現著立春的彬彬文質。
文官扮演立春神,既要把體現天子恩惠的政令落實到“基層”,還要將落實情況及時準確地匯報給天子。手持笏板的形象,體現信息溝通上的上傳下達。而和藹的表情,彰顯著立春節氣回暖與解凍的氣候帶給人們的感受。在這一版本中,人們樂于將立春繪為一位新科狀元,所以在人們的想象中,立春便是一位“大魁天下”的狀元。
人們希望立春之時天晴地暖,氣淑風和,因此人們筆下的立春神,面容清雅,性情溫潤。但人們在繪制立春神的時候,往往“不甘寂寞”,不全然依循狀元服飾的規制。
于是,這位新科及第的狀元郎,戴著紅帽子,身著紅衣裳、圓領衫,腰系玉帶,有的版本還飾以流蘇。手持笏板,頭上插著梅花,人們將狀元郎點染得喜氣洋洋,洋溢著春令之美。他的衣服仿佛是官服,但又參酌京劇服飾,可以說,是一個雜糅的版本。
而且,有些繪制者筆下的立春神服飾不是“標配”,而是“頂配”,有些繪制者甚至“自由發揮”,在新科狀元胸前的補子上繪制了一品文官的仙鶴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