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斷碑的苔蘚結了層薄霜。林余用燒焦的樹枝在凍土上勾出最后一道線：

“天盟共享池——靈力如水，匯流成淵。”

字跡被霜氣洇得發灰。他抬腳碾碎冰碴，鞋底在“淵”字上旋出泥印。昨夜捏的泥托凍硬了，十塊小泥疙瘩嵌在碗狀托底，溪水凝成的冰殼裹著它們，像封在琥珀里的蟲尸。

“凍住了。”葉芷柔的聲音從碑后傳來。她指尖凝著點幽藍寒氣，正點在冰殼中心。冰面“咔”地裂開蛛網紋，寒氣順著冰隙往下鉆，碗底泥塊簌簌震顫。

林余拔出腰間豁口的柴刀，刀背猛磕冰面！冰屑飛濺，凍硬的泥碗裂開條縫。他撬出塊碗底泥，掰碎成粉，混著冰渣搓手：

“凍住了，就燒把火。”

風雨廊斷墻根成了臨時窩棚。破草席遮著半堵墻，漏風處糊著黃泥。林余盤腿坐在草墊上，膝頭攤著厚厚一疊糙紙——是吳胖子從雜物司廢料堆扒拉出來的舊賬簿背面。

禿筆蘸著混了鍋灰的漿糊水，在紙面勾畫人形輪廓。第一頁草圖畫得歪扭：一個弓腰縮肩的小人，掌心推出團亂麻似的線頭。

“靈力外放如潑水，”他筆尖戳著亂麻線，“浪費三成。”

第二頁小人挺直脊背，雙臂環抱如抱球：“收束成束，省力兩分。”

葉芷柔抱臂靠在漏風的泥墻邊，冷眼看他涂到第十一頁——那小人指訣變幻，靈力細流如蛇纏繞腕骨，鉆入對方掌心勞宮穴。

“花架子。”她鼻息噴出白霧。

林余筆尖懸在第十二頁。紙面空白。他忽然抓過葉芷柔凍得發紅的手，指尖按在她腕骨下方三寸：“寒氣從這里走？”

葉芷柔腕骨一抖，冰藍氣勁本能地刺向林余指尖！林余不躲，丹田那縷微弱氣感猛地提起，硬接了這一刺！

“嘶……”寒氣如針扎進指腹，順經脈上竄。林余臉色發白，筆尖卻閃電般落下！第十二頁小人指如鶴喙，點向對方腕間，一縷極細的靈力絲線鉆入肌膚，卻在勞宮穴前寸許處陡然散開，化作無形微震。

“散開時加點料，”林余抽回凍僵的手指，在紙角批注，“像往冰水里滴熱油。”

葉芷柔盯著那無形的“熱油”二字，腕骨處被點過的位置殘留著怪異的麻癢感。她忽地并指如刀，寒氣凝成冰錐直刺林余面門！林余后仰避開，冰錐擦耳際射入泥墻，“噗”地沒入半寸。

“再加點‘料’，”冰錐尾端白氣裊裊，葉芷柔的聲音比冰還冷，“能讓人死得舒服點？”

林余抹去耳際血痕，在第十二頁狂草補字：“道韻共振”。

西市布攤的油氈棚子滴著化雪水。林余捻著塊月白粗麻布，布面泛著生澀的青光。

“便宜！三靈石扯五丈！”攤主唾沫星子噴在布上，“給雜役做袍子管夠！”

林余指甲刮過布面，麻絲粗硬如草梗。他甩下布，轉到隔壁小染坊。靛青染缸冒著熱氣，一匹細棉布正被工人用木棍壓進缸底。

“這月白怎么賣？”

“棉的？一丈一靈石！”

“麻的。”

“麻布染不出這色！”染工棍子攪動濁水，“麻吃色淺，染完像發霉的蔥白！”

林余盯著缸底翻涌的藍水。角落里堆著幾卷染廢的次品布，灰撲撲的像蒙了層土。他忽然抽出腰間柴刀，割下自己半幅破衣擺扔進染缸！

粗麻布在靛青里沉浮片刻，撈出時竟透出種雨過天青的溫潤，布紋間還沁著未化開的深藍云斑。

“就要這色！”林余刀尖指向廢布堆，“這些霉布，全要了。”

染工像看瘋子：“霉布？這布陰干時沾了灰斑……”

“是云紋。”林余掏出五塊碎靈拍在染缸沿，“再借你染缸泡一夜朽木水。”

染坊后院堆著陳年爛木頭。林余劈開塊朽柏木，木芯滲出黃濁黏液。廢布卷浸入朽木水，霉斑遇水暈開，竟在青布上洇出深淺不一的灰褐云紋。

三日后，七件月白“云紋”袍晾在破廟廊下。葉芷柔拎起一件對著晨光看：粗麻硬挺，青中透灰，朽木染出的云紋如凝固的煙靄。領口處釘著枚木扣——林余用后山酸棗木磨的，刻著歪扭的“天”字。

“像裹尸布。”她指尖劃過粗糲的布紋。

“裹得住活氣就行。”林余把最后一件袍子甩給吳胖子，“穿上！去靈犀板前吆喝！”

靈犀板前積雪掃開一片。吳胖子裹著月白袍凍得跺腳，袍子下擺蹭滿泥點。他抖開張半人高的黃麻紙，墨汁淋淋漓漓：

“天盟共享靈力池開閘！”

“低門檻！穩收益！糾紛執法堂兜底！”

小字羅列：

“晨曦灌溉套餐：一刻鐘溫和木靈力，潤澤低級靈植（1靈石/刻）”

“微反饋鍛體組：三刻鐘基礎金靈力，淬煉初階筋骨（3靈石/組）”

人群嗡地圍攏。

“共享？啥意思？”

“就是包時辰不包人！”吳胖子扯嗓子喊，“好比買井水！管他哪只桶打上來的！”

“扯淡！”赤膊漢子啐道，“老子花錢買小娘子靈力，圖的就是個……”

“圖實惠！”林余突然插進人群，月白袍袖口云紋被風掀起，“買晨曦套餐澆花，省下雇人的跑腿錢！買微反饋淬體，比單請鍛體師傅便宜一半！”他指頭戳著告示上“執法堂”三個描粗的大字，“賴賬的，管事的，自有青天大老爺收拾！”

幾個女修縮在人群后探頭。林余眼角掃見葉芷柔抱臂站在遠處枯樹下，月白袍襯得她臉色更冷。他忽然提高嗓門：

“葉師姐的冰心訣獨步外門！入天盟池，享同款寒力！”

葉芷柔瞳孔驟縮！枯枝上積雪被無形寒氣震落！

人群霎時炸鍋！冰心訣葉芷柔！那個凍碎過三個登徒子指骨的煞星！竟也入了這池子？

林余趁亂擠出人堆，將三件月白袍塞給呆立的女修：“日結錢，抽兩成。不干現在脫了。”

一個矮個女修哆嗦著裹緊袍子，云紋蹭上她凍裂的手背。她忽然沖到告示前，蘸著凍墨在“晨曦套餐”下歪扭簽名：“李草兒，木靈根”。

墨跡未干，一只骨節粗大的手拍在簽名旁：“先包十刻鐘澆灌！現結！”十塊碎靈砸進雪泥。

李草兒呆住，直到林余撿起靈石塞進她手心。棱角硌著凍瘡，疼得她一哆嗦。淚珠子砸在月白袍的云紋上，洇開深青的痕。

枯樹下，葉芷柔盯著袍角翻卷的云紋。冰寒靈力在袖中流轉，朽木染就的布紋竟泛起霜花。她忽然并指劃向樹干——樹皮無聲龜裂，裂痕走勢與袍上云紋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