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像裹著冰渣的鞭子，抽在臉上生疼。林余手腳并用，摳著“猴子愁”絕徑上滑溜如鏡的冰巖棱角。指尖早凍得麻木，指甲縫里塞滿冰碴和血污。污泥凍成的硬殼裹著單薄身子，像層死皮，勉強隔開些透骨寒氣。

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腳下是萬丈冰淵，黑黢黢的，風聲在下面鬼哭狼嚎。頭頂陡峭的冰壁反射著“星晦”之時混沌暗淡的天光，勉強勾勒出猙獰的輪廓。沒有路，只有冰川萬年沖刷留下的、滑不留手的冰槽和鋒利如刀的巖刃。

他像條壁虎，緊貼冰壁，每一次挪動都屏住呼吸。耳朵豎得像受驚的兔子，捕捉著風雪呼嘯之外的任何一絲異響。

來了！

左上方，風雪幕布被撕開一道慘白的光柱！刺目！冰冷！帶著凍結神魂的寒意！

寒光鑒！

巡邏弟子的法器掃過來了！

光柱如同實質的冰錐，擦著他頭頂不足三尺的冰棱掃過！凍氣瞬間彌漫，冰壁上凝結出新的霜花！林余死死摳住一道巖縫，整個身子緊貼冰壁，污泥凍殼下的肌肉繃得像石頭，連心跳都壓到了極限！寒氣擦著頭皮掠過，凍得發根都似要炸開！

光柱緩緩移開，沒入另一側的風雪。慘白的光暈在視網膜上殘留片刻，才被翻涌的黑暗吞噬。

林余牙關咬得咯咯作響，舌尖嘗到一絲血腥味。他不敢動，直到那令人心悸的慘白徹底消失在風雪深處，才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口帶著冰碴的濁氣。手腳早已凍得僵硬，幾乎失去知覺，全靠一股狠勁摳著巖縫，才沒滑下去摔成肉泥。

繼續！

往上！往左！貼著最陡峭、最背光的冰槽挪！風雪是最好的掩護，也是最致命的刀刃。好幾次腳下冰棱突然斷裂，碎石裹著冰渣簌簌滾落深淵，無聲無息。他全靠凍僵的手指死命摳進巖縫，才勉強穩住身形。污泥混著汗水（或許是血水？）在臉上凍成冰殼，糊住眼睛，只能靠感覺和記憶在冰刃上攀爬。

時間像凍住了。每一息都像在油鍋里煎熬。

終于！

前方冰壁出現一道不起眼的橫向裂口！約莫三尺寬，被厚厚的冰溜子半遮著，像巨獸咧開的一道細縫。位置、高度、巖表那隱約的青灰色……北七段！距臨淵徑十步！

就是這里！

心臟在冰殼下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林余手腳并用，像條瀕死的魚，猛地撲向那道石縫！冰溜子被撞碎幾根，冰屑濺進脖頸，激得他一哆嗦。他顧不上疼，顫抖著（凍的？還是怕的？）從褲襠最深處掏出那個被破布條死死纏裹、散發著汗餿和體臭的布團！指甲凍得發木，哆嗦著撕扯開纏得死緊的布條，露出里面那截冰冷沉重的青灰色石簡！

塞進去！

他幾乎是憑著本能，將石簡狠狠捅進那道黑暗冰冷的石縫深處！指尖觸到縫隙里粗糙的巖壁和凝結的寒冰，凍得鉆心！石簡卡在縫隙里，他用力往里一頂！噗！一聲沉悶的輕響，像是石頭沉進了淤泥。

成了！

塞進去了！

沒有一絲猶豫！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那吞下石簡的黑黢黢縫隙！林余猛地轉身！手腳并用地從石縫邊緣蹬開！借著反沖的力道，像只受驚的壁虎，朝著來時的方向，貼著冰壁瘋狂向下滑蹭！碎石和冰渣在身下簌簌滾落！

逃！

離開這鬼地方！

就在他身體剛剛滑離石縫邊緣，雙腳蹬住下方一處稍緩冰槽的瞬間——

轟！！！

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浩瀚的意念，如同九天垂落的冰河瀑布，毫無征兆地、狂暴地掃過整片清心崖壁！

不是光！

是神識！

強大！冰冷！帶著俯瞰螻蟻般的漠然和絕對的掌控感！如同實質的冰錘，狠狠砸在林余的天靈蓋上！

嗡——！

腦子里像是被塞進了一口萬載玄冰鑄成的巨鐘，然后被狠狠撞響！震得他神魂欲裂！眼前瞬間一片漆黑！不是黑，是無數混亂的、帶著冰藍色死光的碎片在瘋狂炸裂！耳中死寂！不，是充斥了某種高頻的、撕裂靈魂的尖嘯！身體里每一滴血液都在瞬間凍結！四肢百骸僵硬如冰雕！連思維都凝固了！

被發現了！

死定了！

求生的本能壓垮了一切！在神識掃過的萬分之一剎那，林余像一截被砍斷的木樁，直挺挺地向前撲倒！整個人死死趴在冰冷的巖槽里！臉狠狠砸在粗糙的冰棱上，污泥凍殼碎裂，刺骨的冰寒和劇痛瞬間傳遍全身！但他連哼都不敢哼一聲！

收斂！收斂一切！

丹田深處那點微弱得可憐的暖流，被他用盡最后一絲意志力死死壓住、鎖死！像熄滅最后一點火星！呼吸？停了！心跳？壓到幾乎停滯！毛孔？死死閉合！連思維都放空，只剩下一個念頭——我是石頭！我是凍死在崖壁上的爛泥！我什么都不是！

那股浩瀚冰冷的神識如同無形的潮水，從他僵硬的背脊上沖刷而過！冰冷！漠然！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林余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從里到外都被看了個通透！每一寸皮肉、每一根骨頭、甚至靈魂深處那點掙扎的念頭，都在這股力量下無所遁形！

時間……凝固了。

一秒？

一息？

還是永恒？

那股神識如同冰冷的探針，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僅僅一瞬。

卻漫長得像一個紀元。

然后，如同它突兀地降臨，又毫無征兆地退潮了。

冰冷浩瀚的意念如同退去的潮水，瞬間抽離，消失在風雪呼嘯的崖壁深處。只留下崖壁上趴著的那個“東西”，僵硬、冰冷、毫無生機，像一塊真正的、凍斃在冰槽里的腐肉爛泥。

風雪依舊在耳邊狂嘯。

冰棱的寒氣透過污泥凍殼，刺入皮肉。

林余趴著，一動不動。

過了很久。

久到凍僵的血液似乎重新開始艱難地流動。

他才極其緩慢地、極其輕微地，吸進了半口帶著冰碴的冷氣。

肺部如同被砂紙摩擦，火辣辣地疼。

他還活著。

那神識……沒殺他？

是沒發現？還是……不屑？

他不敢想。

牙齒不受控制地劇烈磕碰起來，咯咯作響。一股溫熱的液體順著大腿內側不受控制地流下，瞬間被凍成冰殼，混著污泥的惡臭。

他手腳并用，像條真正的、被打斷了脊梁的野狗，在冰槽里艱難地、無聲地向下蠕動、滑蹭。

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離開這里！

立刻！馬上！

永遠別再回來！

風雪吞沒了冰壁上那個緩慢蠕動的黑點。

清心崖巨大的陰影在混沌的天光下沉默矗立。

那道塞入了石簡的石縫，幽深冰冷。

如同巨獸剛剛合攏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