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器坊學徒扔下的粗布袋子砸在茶攤瓦罐邊，震得半罐殘茶泛起漣漪?！叭栛釄?！加固千鈞石胚！土靈力綁死！一次五塊！包熟手！”

破屋里蹲墻根的雜役們喉結滾動，眼神粘在那袋子上，又迅速被坩堝場方向蒸騰的赤紅火霧燙得縮了回去。爐火舔著胚石吱嘎作響的聲音仿佛穿透墻壁。

林余嚼著半塊冷餅子。餅渣刮著喉嚨，他盯著學徒砸下的粗布袋子。不是靈石，是砧板上的肉。

他腦子里那塊無形的石板在飛速拼湊。

甲區廢渣山背后——陳石頭。那啞巴老頭捶礦渣的手穩如磐石，枯藤似的臂膀里藏著扎根大地的本能。報價，撐死兩塊靈石一次。

乙區石料堆場——孫瘸子。鐵軌旁熬湯的老鬼，一手貼地泥漿靈力能糊住滾燙縫隙的窟窿。胃口，兩塊半。

丙區廢石礦坑——張山炮。礦耗子成精，石頭縫里的靈力鉆得比蛇刁。開價，四塊！少一分免談。

三塊碎鐵。

能不能焊成一把犁，剖開這塊硬骨頭？

“活兒，我接了?！绷钟嘌氏伦詈笠豢诟蓾炘曇舨淮?，砸在破屋煙氣里，“十塊靈石，一次包成。”

學徒眼珠子差點瞪出油汗。

“人齊了再來拿錢?！绷钟嗍种更c向瓦罐邊的粗布袋。

學徒喉結滾動，像被燙了舌頭：“行！石頭胚挺不過明晚！”踉蹌撞出門去。

沒點油星子，鐵匠也不賣死力。林余三天跑斷腿。

礦渣山下，啞巴陳盯著半塊油滋滋的烤餅（灶膛邊偷烤的），又眺望煉器坊方向如血夕陽里翻涌的赤煙。枯掌哆嗦著豎起兩根指頭。

成交。

兩塊靈石。陳石頭用裂口的陶碗扣住那半塊餅。

石料堆場旁，孫瘸子把豁牙埋進一勺凝著白油的肉湯（灶房刮鍋底貨），拐棍敲著凍硬的地面，“兩塊半？火毒啃骨頭…”

林余亮出靈石。

孫瘸子渾濁眼珠粘在石頭上。

成交。

熬膠似的黃泥靈力有了買家。

最硬的骨頭在廢石堆，張山炮捏著一小把帶鹽粒的花生米（雜役飯堂后窗順的），嘎嘣嚼碎?！八膲K！少個銅板就看著石胚炸吧！”

林余拍下靈石，外加半壺兌水的劣酒。

張山炮喉結滾動。

成交。

三天后。三號坩堝場。

陳石頭盤踞如老樹根，枯掌按在灼燒的地基深處，土黃靈力順著熔巖裂紋扎入。外圍穩了。

孫瘸子趴伏在滾燙鐵軌縫隙，粘稠靈力在石胚與坩堝內壁的裂痕間緩緩蠕動?？p隙彌合。

煙瘴最深處，張山炮佝僂的影飛快穿梭，指尖精純土力像燒紅的鋼針，精準釘入千鈞石胚內部最脆弱的石眼！核心固若磐石！

三縷煙融成一體。

石胚一聲低沉的嗡鳴，沉靜下來。

學徒狂奔而至，另一個沉甸甸的粗布袋砸進林余懷里。錢袋口沒系緊，里面不是十塊，是整整二十塊下品靈石的棱角刺破粗布，冰冷的硬邊抵著皮肉。

“加錢！下次還找你！”學徒又扎回紅霧深處。

林余抱著那袋滾燙的石頭，轉身就走。礦渣山的冷風卷著黑煙抽在臉上，生疼。

他沒看礦渣山旁抱著餅渣出神的啞巴。

沒看石料場草棚里空掉的凍油罐子。

廢石坑亂石堆下丟著幾個擠癟的酒囊，風吹走花生殼。

三十塊靈石。

沉甸甸。

壓著肋骨，壓著心口，壓著每一步踏在凍土上的腳印。比命沉。

深夜。破屋。死寂。

他把布袋倒扣在炕席上。

嘩啦——

一堆冰冷的石塊在黢黑里碰撞、滾動、堆疊。沒有光，只有棱角的輪廓硬生生硌著指腹的肉。

他抓起一把。

攥緊。

冰棱般的棱角狠狠切進掌心！刺痛尖銳！

就在這時——

嗡！

丹田深處那道涓涓流了數日的暖流，被這滾燙沉重的財富感猛地撬開！驟然咆哮奔涌！

不再是溫湯暖胃。

是沸油澆在冰坨上！炸了！

轟！

一股滾燙的熱流自小腹炸開！蠻橫沖上后脊梁骨！直撞天靈！

眼前黢黑爆開一蓬慘白的碎光！

耳朵里灌滿——

耗子在墻根刮擦木頭…溪冰在暗夜崩裂…隔壁王大個鼾聲深處肺管子破風箱般的嘶鳴…

每一絲聲音都像鋼針扎進耳膜！

汗毛根根倒立！霉爛草席、破棉絮腐味、墻角凍透的泥腥…直沖鼻腔！

舌尖清晰嘗到齒間殘余的餅渣和喉頭涌上來的甜腥！

最重要的是——

那些堆在腿上的冰冷石塊！

在絕對的黑暗中！

形狀、棱角、每一處坑洼斷裂、甚至內部蘊含的絲絲縷縷駁雜土腥氣…

如同烙??！刺入腦海！

力量…

微弱的、真實的、刺破凍土的第一抹慘白…

林余狠狠擦去被那蠻橫熱流逼出的淚，喉間噎著鐵銹味。攥著靈石的手指骨節，捏得發白。石頭冷得像裹尸布。

但這冷硬，是撬開地獄的第一把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