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回歸，如同巨石投入死水，讓整個咸陽城都為之震動。即使身處趙府最深僻的角落，陳衍也能感受到那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和隨之而來的、府邸內部陡然加劇的緊張氣氛。

沉寂被打破。院墻外，腳步聲變得頻繁而急促，不再是仆役們慣常的躡手躡腳，而是帶著一種被驅趕的匆忙。隱約傳來管事尖利的呵斥聲：“手腳都麻利點！前院都忙翻天了！你這蠢材，當心扒了你的皮！”“陛下的儀仗快入城了！府里一應物事都要備齊，出了岔子，誰也擔待不起！”

趙高作為中車府令，掌管皇帝車馬輿服，兼管符璽（皇帝印信），此刻必然是宮中最為忙碌、也最為核心的人物之一。他府邸的“前院”，想必已成了連接宮禁與外界的一個小樞紐。這種忙碌，如同洶涌的暗流，暫時淹沒了陳衍所在的這潭死水，卻也讓他更加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渺小與隔絕。

他依舊被遺忘在這個角落。老仆來過一次，沉默地收走了早晨的空陶罐，又沉默地離開。黑石沒有再來送夕食，或許是前院缺人手被抽調走了。饑餓感如同附骨之疽，再次襲來，比早晨更加兇猛。陳衍只能靠反復喝那沉淀過的、冰涼的井水來勉強壓制。

就在暮色四合，寒意更濃，陳衍幾乎要被饑餓和虛弱再次拖入昏沉之際，那如同幽靈般的老仆，再次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門口。這一次，他沒有端食物，而是提著一個不大的、陳舊的藤條箱子。

老仆佝僂著背，將箱子放在門檻內，依舊低垂著眼，用那沙啞、如同砂紙摩擦般的聲音說道：“主…主上吩咐…公子既…既已能起身…明日…卯時初刻…去…去前院西側…工…工料庫房…尋…尋庫吏趙七…聽…聽候差遣…”說完，不等陳衍回應，便如同來時一樣，無聲地退入黑暗中，消失不見。

來了！趙高所謂的“有事給你做”！

陳衍的心猛地一沉。工料庫房？聽候庫吏差遣？這絕非什么好差事！趙高將他這個重傷初愈、手無縛雞之力的庶子打發去那種地方，用意昭然若揭：要么是繼續試探，看他是否真的“廢物”；要么就是讓他去干最苦最累的活，自生自滅；甚至…那庫房本身，可能就是某個陷阱的開始？

他掙扎著過去，打開那個藤條箱子。里面只有一套同樣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粗麻深衣和裈褲，比他現在身上穿的略厚實些，但也僅能勉強御寒。還有一雙磨損嚴重的麻鞋。這就是他明天去“當差”的行頭了。沒有食物，沒有關懷，只有冰冷的命令和一身破爛。

饑餓、寒冷、頭痛、以及對未知任務的憂慮，交織在一起，啃噬著陳衍的神經。他靠著冰冷的墻壁坐下，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分析。

工料庫房…趙府的前院工料庫房…那里存放的是什么？修繕房屋的木料？磚瓦？還是…與車馬儀仗相關的備用零件、繩索、皮革？趙拓的記憶對此一片空白。但他腦中屬于歷史學者陳衍的知識庫卻在飛速運轉：秦代官營手工業發達，少府下轄眾多工官。趙高身為中車府令，其府邸庫房儲備，很可能與車輿、馬具、旗幟、甚至是一些儀仗器械的維護材料有關！

一絲微光在絕望的黑暗中閃現。如果…如果庫房里真的有這些東西…或許…或許存在一個極其微小的契機？

他想到了自己腦中那些超越時代的知識，尤其是那些最基礎的、可以在秦代物質條件下實現的…改良！比如…繩結？比如…簡單的工具？不需要驚世駭俗，只需要一點點效率的提升，一點點的“不同”，就足以引起某些人的注意？尤其是，在皇帝剛剛回鑾，趙高需要竭力表現、確保一切萬無一失的這個敏感時刻？任何一點差錯都可能被放大，任何一點“功勞”也可能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這個念頭如同野草，在貧瘠的心田里頑強地冒出頭。風險巨大，但機遇，可能就藏在風險之中！

他需要情報！需要知道明天具體會面對什么！

陳衍再次將目光投向那個藤條箱子。他仔細地翻檢著那套粗麻衣物，甚至將麻鞋的鞋墊都掀開查看。除了粗糙的布料和磨損的痕跡，一無所獲。趙高不會給他留下任何提示或幫助。

他頹然地坐在地上，冰涼的寒意透過薄薄的衣物直刺骨髓。饑餓感帶來的陣陣眩暈再次襲來。難道真的只能像一個真正的廢物一樣，去任人擺布，然后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個庫房的角落里？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他的手指無意中劃過藤條箱內壁一處不起眼的凸起。觸感有些異樣，不像是藤條本身的結節。他心中一動，湊近昏暗的光線仔細看去。那是一個被巧妙編織在藤條縫隙里的小小油紙包，只有拇指大小，藏得極其隱秘！

陳衍的心跳驟然加速！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摳開藤條縫隙，將那個油紙包取了出來。紙包入手很輕。他屏住呼吸，一層層打開已經有些發黃發脆的油紙。

里面沒有食物，沒有錢幣，也沒有只言片語。

只有一小段烏黑發亮、韌性極佳、約莫三寸長的絲線。絲線的一端，系著一個更小的、打磨得極其光滑、呈水滴狀的黑色石墜（很可能是磁石），另一端則是一個同樣小巧、卻異常尖銳、閃著寒光的青銅鉤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