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是說服了個犟種不再鉆那牛角尖，敖烈斟著酒甚是欣慰。

螭吻不待將喉間酒咽下，便抬起頭問：

“殿下！觀主需要做些啥？”

“攆攆狗喂喂雞，頂多做點小玩意兒逗逗小孩兒！”

“啊？那俺應該成！”

語氣篤定，挺直了身板，他總算是有了幾分匠人味。

魯班大師說匠人就應該扎根在土地里，匠可通神首先得通人，便是滿足老百姓的日常需求。

敖烈四顧滿湖的木雕，深以為然。

爐火小了，便添了柴，又煮了壺酒。

不知不覺間風雪停了。

酒也喝光了。

天色朦朧間蒙上了層昏黃，大抵是太陽又要落了，那銜尾龍身剩下三分之二長，一恍惚的功夫，是時候該告別了。

小廟里，螭吻結結實實給哪吒三太子與自家父親磕了三個響頭。

見敖詢未睜眼，螭吻含淚道，“孩兒去了！”

說完，便揚長而去，化作螭龍笨拙地飛去。

小廟沒了動靜，敖詢猛地睜開眼，雖只能看見個大概，可那先天缺失龍尾接了一截，還是看得一清二楚，敖詢頓時熱淚盈眶，

“匠心可通神，魯班仙師他老人家當真是巧手天成，拜得仙師門下，吾兒比吾有出息！！”

……

玄煞河畔，三個月光景并未讓這破敗的小村莊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只是那清風觀邊上多了座簡陋竹樓。

竹樓不大，小到那刻滿圣賢書的竹簡與半大的孩子擁擠在一起。

竹樓也很大，失去一點靈光的僧人依舊教著書，這兒多了位先生，也多了些許半大小子。

一問才知，原來這白家主家似是發了難，沉沙鎮旁系便一并遷到了這。

村子里熱鬧了起來，但也多了些許尷尬。

看對眼的新人總是有的，能安穩度過寒冬的新房可不好建，岸邊種活的固土樹沒人敢動，山上的桃木又遭凍得邦硬。

這一來二去，人雖多了不少，但能上山打獵，下地干活的壯丁卻沒了盼頭，尤其是那養活一張口全家不餓的單身漢更是無所事事。

過冬的糧食反遭這群膽大的小子，霍霍了不少，讓白老爺子操碎了心。

竹鞭抽完這群混小子便行至谷倉，推著一車米黍，推開門，想填補空缺。

白老太爺走進糧倉，腳步匆匆，卻正好遇見滿面春光的張老太爺。

一問才知道他那曾孫媳婦一個時辰前生了個大胖小子，母子平安，故來糧倉運點糧食提前釀酒，好辦那周慶宴。

白老太爺當即拱手道：

“哎呀！恭喜恭喜，母子平安，可是咱這村子里頭一樁喜事。”

“同喜同喜，正好我家媳婦奶水足，告訴張生那小子，家里揭不開鍋了便張嘴，再怎么說也是我張家的種，不能叫餓著！”

“抱個曾孫子，你這老小子松口松得這么快？倒不像你了。”

張老太爺正是春風得意時，懶得和他計較。“你這老小子，日日叫你家那小機靈鬼竄掇我家孫女，這再硬的口也得松，不然咱這親家不就做不成了。”

“這合祠合了些許時日也沒辦成，依我看，借著韶藥孩兒百天，我想……”

張老太爺一聽皺起眉頭。

“此事得從長計議。”

“合著你老小子在耍我呢！”

“屁話，咱一只腳都踏進棺材里，唾沫口唾沫就是釘，這匠人一聽要來咱這都直搖頭，木材也不好尋。”

白老太爺神秘一笑。

“那你便甭管了，山人自有妙計！”

第二拂曉，一聲尖叫刺破了玄煞河上空，驅散了烏云。

緊接著是木頭滾落的轟鳴聲。

落到山腳下時，剛好被一眾水兵穩穩接住。

只見一只螭龍龍爪握著那劈山斧，一個上午的功夫便將整座山都犁了一遍。

張老爺子出門一看，目瞪口呆。

“老白頭，你這搞的陣仗也忒大了。”

“老張頭，你甭說我也嚇了一跳，原來殿下說是介紹一位匠人兄弟，是這個意思。”白老太爺也瞠目結舌。

村子里的人紛紛奔走相告。

“山上落下來木頭了，小伙子們，快動起來。”

“殿下，指定是敖烈殿下顯靈！”

“我說咱們要不要先給敖烈殿下立一座龍王廟。”

“好主意！”

風將聲音吹上云端。

敖烈聞聲，露出笑意，他們要立便立吧，享用香火雖對他來說無用，但用以穩住人心可太重要了。

螭吻干的熱火朝天，圓木很快成了一排排嶄新的木屋，這叫原本固執己見的村民也動了心，便叫舊茅換新房。

接著又修贍了廟宇，為清風觀所供三清上人，重新塑了金身，最后又將那私塾翻制成了學堂。

舊竹樓內，老僧笑意盈盈，端坐在床上，火爐冷清，罕見沒有添那新炭。

忽的，從地府憑空冒出兩位鬼差，一黑一白，端得是那哭喪棒與勾命薄，正恭敬地與老僧交談。

“您老這輩子也算是功德圓滿，閻王托我倆給您帶信，拖不得了。”

黑無常也說，“地藏王菩薩也邀您一敘，這黃泉路九曲十八彎，早些趕路好！”

老僧正欲點頭，卻聽茅草屋外傳來腳步聲。

“兩位稍等，待吾會完故人，便去見地藏王菩薩！”

吱呀一聲！

竹門遭人推開了。

老僧緊閉的眸子方才睜開，見是敖烈推門而入，便示意他坐。

“小龍拜見太乙救苦天尊！”

“哈哈！吾這點靈光總算是撐到你來了。”

“天尊你這……”

敖烈觀他頭頂三縷分別代表精、氣、神的光芒暗淡，似是回天乏術。

“此化身三歲覺醒宿慧，五歲吃齋念佛，弱冠起尋聲救苦至如今，方古稀之年，已是長壽，本該早去輪回，卻又聞疾苦，便多拖了些時日，不必為吾難過。”

縱使他這般說，敖烈仍皺著眉：

“天尊，這一點靈光可會消亡于世，還是回歸已身！”

“應苦而生，尋苦身亡，自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天魂歸吾身，地魂入輪回，人魂游世間而已。”

“我明白了！”

應著，敖烈又往爐中放了幾顆炭火，是今天剛燒的，火頭旺得很！

“唉~癡兒！強留不得，這和尚做得，夫子做得，農夫做得，天尊做得，冢中枯骨也做得！”

“可……兩位老爺子還等著敬您酒呢！他那曾孫也等著您賜名呢！”

話音剛落，便聽聞門外傳來熱鬧嘈雜的聲音，兩位老爺子的激動聲尤為清楚。

咚咚咚！

詢問的聲音摻雜著敲門聲。

“您老在嗎？”

隨著爐火愈來愈旺，僧人面色突然紅潤起來，望向左右為難的黑白無常，嘆道：

“塵緣未了，也罷，那便再逗留些許時日！”

“反正已誤了兩三個月了，這幾個時辰也不打緊了，我倆自個兒領罰便是。”

黑白無常面面相覷，長嘆口氣，拍了拍敖烈肩膀，示意他一同出去。

門吱呀一聲又響了，這次便沒再關上。

兩位老爺子各抱著個大胖小子與閨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凡人白福，凡人張佑，請您為后人賜福！”

聞聲，只見天尊身旁金光乍現，寶相肅然，手指向前一點，便有兩道靈光沒入兩幼兒額頭，當是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眾人一驚，瞳孔都瞪大了，紛紛頭瞌著地。

良久，沒有動靜，張老太爺跪的久了，便抬起頭，然而整個人都僵住了，白老太爺隨之抬頭，也愣住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仙人駕鶴西去了。

坐在床上溘然長逝的僧人，當真從他體內幻化出一只仙鶴來，乘風而去。

下一刻，屋中哭聲怮動，悲中帶喜，直到那爐火燒盡，竹樓又安靜下來，那尸骸被八抬大轎抬到了祠堂。

敖烈方才收了鏡花水月神通。

太乙救若天尊搖了搖頭，嘆道：

“何須如此呢，與吾一壟荒田，匆匆埋下便好，莫要沖了這喜慶！”

“瞧您說的，是喜喪！”

“哦？何為喜喪？”

“自是仙凡全在人心，因您對他們好，他們信您是乘鶴仙去故覺喜，然仙凡相隔，自此永不相見，此為喪！”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