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大海像一塊緩緩冷卻的鐵板，波紋不再跳動，風也沉默。

嵐與礁此刻藏身于一道海溝之下，頭頂是起伏綿延的珊瑚臺階。他們原打算今晚沿著南邊暗流繞行，避開回游主線，卻不曾料到，真正的殺機正悄然逼近。

水層突然開始震顫，一種低頻但持續的聲波劃破靜謐，如同某種龐然巨獸從天而降。

嵐先察覺異樣，他立刻貼鱗沉下，尾鰭微擺，對礁做出“藏”的手勢。

礁也警覺地縮進巖隙，屏住呼吸。

遠方，光來了。

一道道慘白燈柱從水面打入深層，水體仿佛被灼穿。那不是自然之光，而是人類漁船特有的強聚光燈，專為夜捕設計，用于照亮魚群并擾亂方向感。

一道、兩道、三道……

整片水域，亮如白晝，魚影在強光中無所遁形。

緊接著，機械聲刺破海面——是螺旋槳攪水、纜索釋放、拖網下沉的連鎖音律。

“是夜網。”礁咬牙。

但這不是普通的拖網。

嵐目光穿透水幕，看見了那艘巨型捕撈船的輪廓：鋼鐵骨架、高塔桅桿、六臂吊機同時釋放網翼——這是人類的大型雙翼環捕網船，可將整片海灣拖成一個收割場。

它不是來捕魚的，是來清空的。

水中突然涌入大量驚慌的魚群，雜亂無章地逃竄——其中包括多條灰鱗者的巡邏魚。

嵐一愣，連忙游出藏身地。

“回避所出事了！”一條鱗邊斷裂的灰鱗者在他面前掠過，留下一串血泡。

“是他們……發現了我們……他們不是隨便放網，是有計劃地……圍剿。”

礁剛想追問，卻猛然被一股吸力從背后拉扯。

拖網已經接近海底，它們的纜索附帶電磁擾動，能短暫干擾魚類感知與方向，很多魚就這樣自己撞進網口。

灰鱗者群體亂作一團。他們原本不設防，只為避世而生，如今卻成了最理想的捕獲目標。

嵐不再猶豫，猛然游上前方灰鱗者哨點——那里還有至少十幾條年幼灰鱗魚尚未撤離。

“跟我來！”他喊，身體貼地前行，帶頭沖出網區薄弱角——但緊隨其后的三條灰鱗魚中，有一條在穿越途中被索線卷尾，活生生拉斷。

“啊！！！”

那是避所里最年輕的一條魚，“鉑”，還未成年。

礁沖過去，將他殘存的身體攔住拖拉，掙扎中鱗粉亂飛，血水如花灑落水層。

嵐拉住礁，“走！再不走我們也逃不掉！”

他們繞過捕網正前方，試圖從尾部繞出。

但人類早有布置。

另兩艘捕撈船已在南北兩側布網回收，海面高亮燈源如火光焚水，投下大量擾亂震動。許多魚因光暈錯覺而撞入索網，死亡瞬間爆出血霧。

灰鱗者中年長者紛紛轉向西側海溝，意圖突圍。

老灰鱗此刻親自前線指揮，聲音堅定：“往深裂跑！別回頭，看光就死！”

他話音未落，右側水柱爆起，一枚人類震彈從水面射入，沉入灰鱗魚群中央——轟鳴震蕩如千錘落海，十余條魚當場暈厥、吐血、翻轉。

“嵐！”老灰鱗一邊驅趕生還者一邊向他靠近，“你帶小魚走，我攔后！”

“你——”

“命，不是靠逃。今天不拼，就是死。”

話音落下，他猛然回身，撞入正在收網的纜線之中。

他的動作并非無意義——纜線微崩，收網速度出現片刻失控，一道網翼在他沖擊下破開角口，釋放出數十條灰鱗魚。

“走！！！”

嵐帶著余下的灰鱗幼魚，拼命沖出那道撕開的缺口。

礁在他后方，不斷用尾擊打來自后方追擊者，一道道劃傷在身，卻未停一秒。

他們終于逃離網域，進入夜色中一片未被照亮的洼地。

嵐帶頭鉆入藤壺洞穴，將所有小魚安置進去。礁隨后壓尾進洞，身體布滿血痕。

“老灰鱗呢？”一條幼魚哭著問。

嵐沒回答。

他只是望著遠方那幾艘漁船升起的巨大燈柱，在黑海之夜中像墓碑一樣立著。

老灰鱗最后的影子，還停留在他撞網時炸裂的泡沫中。

死潮之夜，灰鱗者損失過半。

避所徹底失聯，歸流路線已被人為阻斷，整個海域陷入極度動蕩。

嵐望著余下的小魚、傷者、混血種，深知這一刻起，他不再只是一個不歸的三文魚。

他成了他們的“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