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氣帶著涼意。
石川隆一拎著不起眼的袋子走出老宅大門。
他步履沉穩,穿過靜謐的元麻布二丁目街道,朝著附近的公交車站走去。
袋子不重,里面卻裝著未來計劃的關鍵一步。
擁堵公交車站臺。
石川隆一如同屹立的巨人。
就在他等待的時刻。
一輛黑色轎車穩穩停下。
后車門被推開。
一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在視野里。
那道標志性的刀疤橫亙在臉頰上,正是山谷組的組長永山原田。
“石川先生,請上車。”
永山原田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恭敬。
石川隆一的目光在永山原田臉上停留了一瞬,沒有猶豫,拎著袋子彎腰利落地鉆進后座。
“原田組長,這么早找我有事嗎?”
永山原田那張刀疤臉上擠出僵硬的笑容。
“石川警官,我聽從您的建議,昨晚向詹姆斯提出收購那批走私牛肉罐頭。”
石川隆一眼底極快的掠過一絲精光,快得幾乎無法捕捉。
他沒有表現出欣喜,身體微微前傾,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和審視的弧度看向永山原田。
“哦?原田組長,你就這么放心?不怕我聯合那個美國佬一起設局騙你?”
永山原田面色一僵,刀疤隨之扭曲,假裝誠懇道:“石川警官,我永山原田別的本事沒有,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對您,我是絕對的信任!”
石川隆一心中冷笑。
信任?在這個金錢至上的時代,除了攥在手里的鈔票,還有什么值得信任?親人尚且可能背叛,何況這種建立在利益勾連上的關系。
他沒有接這個虛偽的話題,轉而問道:“這么說,你見過那個美國商人了?過程如何?”
面對詢問。
永山原田帶著幾分邀功的意味道:“沒錯!昨晚我親自帶人去新大谷酒店見了詹姆斯。”
“您提供的消息非常準確,七萬美金,確實就是詹姆斯的底線!不過我們也遇到點麻煩......”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為難,搓了搓手。
“只是詹姆斯堅持要美元現金,您看能不能.....”
話未說完,但暗示的很明顯。
石川隆一聞言不動聲色,心中卻道。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逼著永山原田把手里的日円儲備金盡可能多的換成美元。
若非如此,他何必浪費這么多時間陪著永山原田演戲,直接滅了山谷組搶走那一億多日円不是更痛快。
至于原因很簡單。
石川隆一不是永山原田。
永山原田是黑道,兌換大額美元雖說扎眼,卻也存在合理性。
那些嗅覺靈敏的豺狼鬣狗即使眼紅,也會顧忌山谷組的勢力,不敢輕易動歪心思。
而他不一樣,明面身份是警察,一個沒落華族后裔。
如果貿然拿著天文數字的日円現金去黑市兌換美元,那無異于貼了“快來搶我”的標簽。
不僅會被黑市盯上,更可能引來政府金融機構和警方調查。
耐心布局,引導永山原田主動把儲備金兌換成美元才是最安全、最不引人注目的途徑。
這也是隱忍至今的核心目的。
想到此處,石川隆一面無表情的直接拒絕暗示,反而警告對方。
“原田組長,人不能永遠靠別人!尤其在我們即將開始的事業上!”
“你要拿出你自己的實力和手腕來證明你的價值!”
“如果連兌換美元這點小事都要幫你解決,那我恐怕得認真考慮,是不是該換個更有能力的合伙人!”
這話語如重錘敲在永山原田心上。
他渾身一個激靈,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石川隆一是山谷組攀上權貴的唯一橋梁,同樣是自己野心的基石。
“對不起!石川警官!是我考慮不周,糊涂了!”
“嗯,這才對。”
石川隆一微微頷首,臉上恢復了些許溫度。
“不過要兌換,不妨多換一些。”他隨即用一種推心置腹的口吻道:“有句話叫有備無患。做正經生意,啟動資金充裕些總是好的。”
正經兩個字咬得略重。
永山原田心領神會,舔了舔有些發干的嘴唇。
“石川警官,依您看,除了收購罐頭那七萬,再換多少合適?”
“三萬美元吧。”
石川隆一早有盤算,回答得毫不猶豫。
“公司既然要開門,就得像個正經做生意的樣子。總不能只靠那批走私罐頭撐場面,那樣太扎眼,也容易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多出來的三萬美元,我正好認識幾位朋友,他們手里有些不錯的貨源,可以讓我們公司迎來開門紅,后續也能正常運轉下去。”
永山原田撇撇嘴,心里明鏡似的。
石川隆一口中的朋友,九成九是某些高官權貴的白手套。
所謂的進貨本質上就是變相上供和利益輸送。
然而他并不反感,這正是永山原田夢寐以求,巴結上層權貴的機會。
只要搭上這條線,認識了那些朋友,就有機會繞過中間人,直接攀附上更強大的靠山。
永山原田的野心可不止于做一個依附者。
況且七萬美金都砸出去了,還在乎這三萬美元!
有道是: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這個道理永山原田比誰都懂。
短暫的掙扎后,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然,用力點點頭。
“好!石川警官高瞻遠矚!我聽您的!就換十萬美元!”
石川隆一滿意的笑了,拍了拍永山原田的肩膀。
“原田組長,識時務者為俊杰!我看好你。”
贊賞過后,他又適時地流露出合伙人的關切。
“美國佬狡猾得很,交易的時候你得多留個心眼。”
“這樣,等你們確定交易時間和地點后,通知我一聲,我親自到場給你壓陣,免得那家伙耍花樣。”
兩人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永山原田不疑有他。
“太好了!有石川警官在,我就徹底放心了!交易時間定在下周二晚上,到時我親自開車來接您!”
解決了心頭大事。
永山原田心情舒暢了許多。
他忽然想起一個細節,帶著幾分討好問道:“對了,石川警官,您看我們以后怎么聯系,方便的話,能否留個您府上的電話?這樣有事我也能第一時間向您匯報。”
石川隆一聞聲表面穩如泰山,心里卻忍不住破口大罵。
電話!又是這個該死的電話。
他穿越過來后才發現,這個時代的日本安裝一部私人電話遠比想象要麻煩得多。
從提交申請到最終安裝,中間竟然需要長達六個月的審批和等待期。
這還是托了石川老宅位于港區元麻布這種核心地段的福。
若是在其他普通市區,等待期甚至可能更久。
這窘況又不能明說,否則會引起永山原田的懷疑。
一個住在元麻布二丁目的沒落華族,家里怎么可能連電話都沒有。
石川隆一心中一動,立刻找到了合理的推脫理由。
“原田組長,家里的電話號碼不太方便給外人!”
他微臉上流露出屬于世家子弟的矜持與疏離,似有深意的道:“等公司成立,成為自己人也不遲!”
永山原田愣了一下,頓時意會。
“明白,是我冒昧了!希望我們很快就能成為真正的自己人!”
石川隆一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說得好,我也希望這一天能早點到來!”
氣氛融洽,永山原田殷勤的道:“石川警官,接下來您要去警署嗎?我送您過去。”
石川隆一搖搖頭。
“不,今天休息。送我去九段北吧。”
此時的東京尚未舉辦奧運會。
那座后來成為日本武道物理和精神象征的日本武道館,還未建立。
即使如此,九段北早已是東京乃至全日本民間各大武術流派道場館的聚集地,習武之人心中的圣地。
永山原田的目光在石川隆一高大魁梧、肌肉線條隱隱賁張的身軀上掃過,恍然大悟。
“九段北?石川警官,您這是要去道場館練習?”
石川隆一點頭承認,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嗯。我們石川家族在九段北經營著一家道場館。難得休息,去活動活動筋骨,再不動彈,這身體都快生銹了。”
這話落在永山原田耳中,卻不啻于一聲驚雷。
他神色略微一僵,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詫。
石川家族還經營著一家道場館?在九段北?
永山原田驚詫的并非源于道場館本身。
開道場館需要資金、人脈和在武術界的認可度,門檻雖高,但對山谷組來說不算難事。
真正讓他震撼的是石川家族這個前綴,以及九段北這個地點。
石川家族是沒落了,卻終究是曾經的華族。
能在九段北這種流派林立的武家圣地擁有一席之地,并且傳承至今的道場館,代表著深厚的人脈網絡、悠久的年代傳承、厚重的歷史底蘊,以及某種正統性的認可。
永山原田的心猛地一跳,自己似乎還是低估了石川隆一。
這個男人背后,恐怕不止是鈴木家族那么簡單。
石川家族本身,這個看似沉寂的華族軀殼之下,或許就隱藏著他無法想象的、屬于古老階層的資源和影響力。
這個道場館,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剎那間,永山原田對石川隆一的敬畏和重視程度,再次飆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吉滿,去九段北。”
“是,組長!”
松島吉滿應聲,黑色轎車平穩地啟動,朝著千代田區的方向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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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8:21分。
黑色轎車載著石川隆一和永山原田,駛入了充滿活力的九段北地區。
星期天的早晨,學生放假,上班族休息。
這片匯聚了眾多古老流派以及新興流派的街區顯得格外喧囂熱鬧。
街道上,隨處可見身穿各式道服的身影。
有背著長長劍袋、步履沉穩的劍道練習者。
有穿著柔道服、互相交談的壯漢,也有身著空手道服、結伴而行的年輕人。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屬于武者聚集地的蓬勃朝氣與無形的競爭氣息。
青春的熱血與荷爾蒙的氣息,在九段北的上空無聲地激蕩。
沒多久。
黑色轎車在一座古意盎然的建筑前停了下來。
門楣之上,懸掛著一塊飽經風霜的深色木匾,上面用遒勁的筆鋒書寫著五個大字。
【神川道場館】。
這是石川隆一占據這副身體后,第一次真正來到屬于石川家族的這座百年道場館。
轎車剛剛停穩。
永山原田透過車窗,仔細打量著這座透著歲月滄桑感的建筑。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感受到那種沉淀下來的莊嚴與肅穆,絕非新建的場館可比。
他心中暗自感慨,更堅定了對石川隆一背后能量的判斷。
就在這時,道場館正門被人拉開。
幾名穿著深藍色劍道服的年輕學員垂頭喪氣地走了出來,臉上寫滿了失落和沮喪。
石川隆一輕蹙眉宇,轉瞬即逝。
“謝謝原田組長送我過來,改天有空一起喝酒。”
眼見乘客沒有邀請的意思。
永山原田識趣的點點頭。
“好的,石川警官,改天見。”
客套完畢。
石川隆一拎起袋子,推開車門,動作利落的下了車。
他沒有絲毫停留,快步穿過道場館古舊的玄關,徑直朝著內部的主場館方向走去。
剛靠近主場館那厚重的木門,里面一個盛氣凌人,帶著濃濃挑釁意味的聲音就清晰的傳了出。
“石川館主!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要是再拿不出錢,或者那個縮頭烏龜家主再不出來露面,按約定,這座道場館可就歸我們寶生家族所有了!”
緊接著,一個蒼老沉穩,卻又帶著疲憊和堅定的聲音響起。
“小倉君,按照契約,明天才是交租的日子。今天還沒過完,就不勞你費心提醒了!”
“道場館的事務自有家主定奪。若沒有其他事,請回吧!”
“哈哈哈......石川館主,你就別硬撐了!”
寶生小蒼噗嗤笑出聲來,言語中充滿了不屑。
“誰不知道石川太太兩個月前就過世了,現在那位所謂的石川家主聽說只是個混跡警署、對家族產業不聞不問的廢物!”
“識時務者為俊杰!只要道場館歸了我們寶生家,我保證,新館主的位置非你莫屬!待遇絕對比你現在強十倍!你又何必守著這艘注定要沉的破船!”
門外的石川隆一怒了。
家族榮譽他不在乎,竟敢當著自己面挖墻腳。
“哼!”
在這個日本平均身高普遍低矮的時代,石川隆一一米九的雄健身軀,宛如一座驟然降臨的鐵塔。
當他大步踏入光線稍顯昏暗的道場館時,空間都為之一暗,帶著強烈的壓迫感籠罩了整個主場館的核心區域。
“是誰!”
寶生小蒼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來。
當看到門口那個如山岳般矗立的身影,臉上的囂張瞬間凝固。
原本跪坐在主位的道場館管理者石川江口,黯淡的眼神驟然爆發出明亮的光彩。
“家主,您來了!”
石川隆一的目光越過呆若木雞的寶生小蒼,落在石川江口身上。
他冷漠的神情緩緩融化,變得溫和而歉意,快步上前行禮。
“江口叔叔對不起,這段時間讓您一個人操持,辛苦了!”
簡單的一句問候,飽含了理解與尊重。
石川江口眼圈微紅,嘴唇動了動,好像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鄭重地回了一禮。
安撫了長者。
石川隆一緩緩轉過身,重新鎖定臉色發白的寶生小蒼。
那眼神里的寒意,讓寶生小蒼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石川隆一沒有多余的廢話,手臂一揚,將手中那個不起眼的袋子扔到了寶生小蒼的腳前。
“錢在里面,自己拿!留下收據,給我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