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的靴底碾過一片焦黑的草葉,碎裂聲在寂靜的山谷里格外清晰。
謝清棠跟在他身側半步,鼻尖縈繞的腐朽之氣越來越重,像是有人把千年陳腐的爛木渣子混著血銹味揉碎了撒進空氣里。
她垂眸掃過腳邊——本該是青嫩的蕨草此刻枯成灰白,莖稈上還凝著暗褐色的斑痕,像是被某種陰毒的靈氣生生灼爛的。
“這里......像是被某種封印術強行壓制過。“她皺起眉,指尖輕輕碰了碰腰間的竹簡包袱。
前世編纂《大荒異志》時,她見過太多被封印侵蝕的遺跡,那些草木的死狀,和眼前如出一轍。
林淵的腳步頓了頓。
謝清棠抬頭,正撞進他沉如寒潭的目光里。
他望著前方霧色更濃的山坳,喉結動了動:“這是我當年親手封印白骨婆婆的地方。“
“白骨婆婆?“謝清棠的指尖在包袱上攥出個褶皺。
她記得《大荒異志》殘頁里寫過,那是千年前最棘手的邪修,精通破封之術,曾單槍匹馬撼動過九大封印中的玄冰獄。“就是那個差點攻破九大封印之一的邪修?“
林淵點頭,袖口被山風掀起一角,露出腕間淡青的血管。
謝清棠注意到他握劍的指節微微發緊,紫電劍的雷紋在他掌心明明滅滅,像是在應和某種壓抑的情緒:“她擅解封印,若真是她......“
話未說完。
一聲笑從霧里滲出來,像兩塊銹鐵在石縫里摩擦。
謝清棠后頸的汗毛根根豎起——那笑聲里裹著冰碴子,刮過耳膜時竟帶起實實在在的刺痛。
濃霧翻涌如沸,一個佝僂的身影從中踱出。
老嫗的骨架奇大,裹在身上的白骨長袍隨著動作發出細碎的碰撞聲,每一片骨片都泛著青幽幽的光。
她手里的骷髏杖更詭——七個頭顱依次排開,最頂端那個的下頜還在緩緩開合,發出“咔嗒咔嗒“的輕響。
“劍尊大人。“白骨婆婆抬起臉,謝清棠這才發現她的臉皮是半透明的,能隱約看見下面青灰色的肌肉紋理。
她的眼睛是兩個黑洞,卻在望見林淵時泛起幽綠的光,“千年前你鎮壓我,如今我再臨此地,只為告訴你——封印終將崩塌,而你,已非昔日無敵。“
林淵的脊背繃成一道直線。
謝清棠望著他側臉上緊繃的下頜線,突然想起前世見過的古畫里的戰神,明明站著不動,卻有千軍壓境之勢。
她的手指悄悄探進包袱,摸到那卷用錦緞包著的《大荒異志》殘頁——前世她就是為了抄錄這卷記載上古封印術的殘頁,才被妖物撕成碎片的。
“清棠。“林淵突然低喚一聲,聲音輕得像片落在劍刃上的雪。
謝清棠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他是在提醒自己后退。
她借著整理裙角的動作閃到他身后,指尖快速拂過殘頁上的朱砂批注。
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跡是她前世躲在破廟油燈下寫的,墨跡里還浸著半干的血漬——當時她被狼妖追得斷了兩根肋骨,卻還是咬著牙抄完了這段“亂神咒“。
白骨婆婆的骷髏杖突然頓地。
七個頭顱同時張開嘴,發出七重疊加的尖嘯。
謝清棠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泛起金星。
她咬著舌尖逼自己清醒,對著殘頁上的咒文快速念誦:“幽明逆,神鬼驚,三魂亂,七魄傾......“
咒文出口的瞬間,白骨婆婆的骷髏杖猛地一顫。
最頂端的頭顱“咔嚓“一聲掉在地上,滾到謝清棠腳邊時還瞪著渾濁的眼珠。
老嫗的半透明臉皮裂開幾道縫,露出下面森白的顴骨:“小丫頭片子!“她抬手一抓,掌心翻涌出團黑氣,像條活過來的毒蛇直取謝清棠咽喉。
林淵動了。
他甚至沒拔劍。
只是往前跨出半步,袖中紫電劍嗡鳴出鞘,在身側劃出半道弧光。
謝清棠只覺有股沛然劍意裹住自己,那團黑氣撞上來時像撞在銅墻鐵壁上,“噗“地散成齏粉。
白骨婆婆踉蹌后退兩步,骷髏杖在地上劃出深溝。
她盯著林淵的眼睛,黑洞似的眼窩里翻涌著怨毒:“好,好......你還是護著這些螻蟻。“
林淵沒接話。
他轉身看向謝清棠,目光落在她攥著殘頁的指尖上:“你為何能讀出那段文字?“
謝清棠抬頭,正對上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見疑惑——那個總是云淡風輕的劍尊,此刻像塊被鑿開條縫的冰,露出下面流動的春水。
她忽然想起前世臨死前的畫面:血糊了眼睛,卻還望著懷里被撕成兩半的殘頁,想著要是能重來一次,她一定要把這些咒文背得滾瓜爛熟。
“或許......“她松開攥得發白的手指,殘頁上的朱砂字在月光下泛著暖紅,“我這一世的記憶,也并非偶然。“
林淵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望著她發間晃動的銀簪——那是他昨日在山腳下的小鋪里,看她盯著看了半刻鐘的物件。
前世那個總把破布往傷口上纏的小乞丐,如今會在簪子鋪前駐足,會對著糖畫攤咽口水,會在他斬妖時攥緊竹簡......原來這些都不是偶然?
白骨婆婆的冷笑打斷了他的思緒:“劍尊大人倒是有閑心拉家常。“她的骷髏杖突然泛起幽綠的光,七個頭顱的嘴同時大張,吐出縷縷黑絲纏向林淵雙腳,“那就讓你看看,三百年前被你斬斷的'蝕魂......“
“退。“林淵突然抓住謝清棠的手腕,將她往身后一帶。
紫電劍在他掌中爆發出刺目雷光,直接劈碎了纏來的黑絲。
謝清棠踉蹌著撞進他懷里,聽見他胸腔里傳來低沉的悶哼——原來那些黑絲在觸到他的瞬間,竟在他衣袖上灼出個焦黑的洞。
白骨婆婆的身影開始模糊,融入重新翻涌的濃霧里。
她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像無數根細針往人耳朵里鉆:“劍尊,你護不住的......這蝕魂裂,會從你最在意的地方開始啃......“
話音戛然而止。
林淵的劍意如網般撒開,濃霧被撕出道透亮的裂縫。
謝清棠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白骨婆婆的骷髏杖頂端,不知何時多了團蠕動的黑霧,正順著杖身往老嫗掌心鉆去。
山風卷起幾片枯葉,擦過謝清棠發燙的耳尖。
她聽見林淵的呼吸聲就在頭頂,帶著點她從未聽過的粗重。
他的手指還扣在她腕上,體溫透過衣袖滲進來,燙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主上。“青崖子的虛體突然從霧里飄出,他的指尖凝著點幽綠的光,“這是白骨婆婆的'蝕魂引',她在借你的劍意定位......“
林淵松開謝清棠的手,轉身時臉色已經恢復冷肅。
他望著濃霧深處,紫電劍的雷紋亮得刺眼:“清棠,把殘頁收好了。“
謝清棠低頭整理包袱,指尖觸到殘頁邊緣的缺口——那是前世被狼妖利爪撕出來的。
她忽然想起,殘頁最后一頁還記著句話:“蝕魂裂,以心為引,以念為刃,破封者可借此......“
濃霧里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
謝清棠抬頭,正看見林淵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老長。
他的劍指抵在眉心,似乎在感應什么。
而在他腳邊,那團被劈碎的黑絲正緩緩聚攏,在地面暈出個扭曲的符咒——和谷口老槐樹下的那個,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