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在劍廬案前坐了不過半柱香,指尖的紫電劍突然嗡鳴如雷。
這柄隨他轉世三百年的本命劍,劍脊上的雷紋泛起幽藍微光,震得案頭竹簡簌簌作響。
他垂眸看向腰間,神識順著劍意延伸——劍山外圍的斷崖方向,有股熟悉又危險的氣息在翻涌。
像極了三百年前,妖潮破封時那種腐肉混著血腥的味道。
“主上?“青崖子的虛體從窗外飄進來,半透明的指尖凝著一縷黑霧,“外圍封印裂隙在擴大,方才我去查探,崖底碎石里浸著蝕骨妖毒。“
林淵起身時,道袍帶起一陣風,吹得燭火猛地一躥。
他望著窗外山門前那盞還亮著的燈籠,那抹素衣身影不知何時已不在石階上。
正想著,便聽見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謝清棠抱著包袱站在門口,發間木簪晃了晃,“我跟著。“
“你跟得上?“林淵聲音里裹著霜。
謝清棠沒接話,只是把包袱里的竹簡往他面前一遞。
月光透過窗欞照在簡冊上,能看見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蝕魂裂生處必有妖蹤,劍尊若不去,我便替你記這裂隙模樣。“她歪頭笑,“總不能讓三百年后的《大荒異志》寫著'劍山之主縮在屋里聞桂花香'。“
林淵腳步微頓。
三百年前他在山門前見過太多這樣的眼睛——執著得近乎頑固,偏生亮得像星子。
他沒再拒絕,袖袍一振,帶起兩道清風卷著兩人往斷崖而去。
夜風卷著腥氣撞在臉上時,林淵已立在斷崖頂端。
崖底的黑色裂痕比神識感知的更觸目驚心:足有兩丈長的縫隙像條猙獰的蛇,正緩緩滲出墨色霧氣。
霧氣所過之處,碎石簌簌溶解,露出下面泛著幽綠的巖脈——那是被妖力侵蝕了三百年的封印核心。
“退。“他反手按住謝清棠肩膀,指尖的劍意自然流轉,將她推到五步外。
謝清棠卻借著這股力道半蹲下來,從袖中摸出墨筆和竹簡。
筆尖蘸了蘸崖邊晨露凝成的水洼(她早算到林淵會用劍氣清出干燥地面),迅速勾勒裂痕的弧度:“顏色深褐帶紫,邊緣有灼燒痕跡......“她忽然頓住,抬頭時眼底閃過銳光,“這不是自然崩解,像有人用骨刀順著封印紋路剜過。“
青崖子的虛體飄到裂痕上方,伸手去觸那黑霧。
半透明的手掌剛碰到霧氣,便發出刺啦的聲響,像熱油澆在冰上:“是黑風老妖的'腐骨霧'。
那老東西三百年前被主上斬了左臂,如今怕是要借這裂隙重聚妖魂。“
林淵指尖凝出一道青色劍意,如瀑垂落。
劍意在裂痕上方盤旋三匝,精準地釘入每一處細碎的紋路。
裂痕發出刺耳的嘶鳴,緩緩閉合,卻在完全合攏前又裂開寸許——像被什么東西在下方死死撐著。
“有人在嘗試破開封印。“他聲音沉了幾分。
前世斬妖時,他見過太多這樣的手段:用活物血祭沖開封印薄弱處,再引妖潮破界。
謝清棠的筆在竹簡上沙沙作響:“《大荒異志》殘卷里說,蝕魂裂需以'鎖魂釘'配合本命血封印。“她抬起眼,月光落在她沾了墨漬的指尖,“你不想插手,但它們已經在找你了。“
話音未落,遠處林子里傳來三聲狼嚎。
第一聲像利刃劃開夜幕,第二聲帶著金屬摩擦的銳響,第三聲......謝清棠渾身一僵——那是妖物化形后特有的喉音,混著人言的調調。
“劍山果然藏有重寶!“
赤尾狼王從霧里踏出來時,謝清棠終于看清了這妖物的模樣:狼首人身,脖頸處掛著串人骨項鏈,尾巴像團燃燒的赤焰。
他爪尖滴著幽綠毒液,每走一步,腳下的青草便迅速枯萎。
“今日便借你們的血祭我新煉的骨刃!“
話音未落,他已撲至林淵面前。
爪風帶起的腥氣沖得謝清棠后退兩步,卻見林淵連眼都沒抬——只是袖袍輕輕一振。
無形的劍意如網鋪展。
赤尾狼王剛要閃避,便覺四肢被千萬根細針般的劍氣鎖住,連妖丹運轉都遲滯起來。
他瞳孔驟縮,終于想起三百年前那道青色劍影——
“你是......“
“劍尊。“林淵吐出兩個字,指尖紫電劍自動出鞘。
劍光不過閃了閃。
等謝清棠再睜眼時,赤尾狼王的身影已碎成齏粉。
只有那根燃燒的赤尾還懸在半空,掙扎著要往林淵面門撲來。
青崖子抬手一抓,虛體凝成實質手掌,將赤尾捏成灰燼:“黑風老妖的標記,用妖丹溫養了三百年的尾骨。“
謝清棠望著滿地碎成肉末的妖物,忽然覺得喉嚨發緊。
前世她被妖物撕咬時,連痛都來不及喊;此刻不過眨了眨眼,不可一世的赤尾狼王便沒了蹤跡。
她低頭看自己攥著竹簡的手,指節發白——原來這就是劍仙的實力。
“看來,我們得快點找到幕后之人了。“她輕聲說。
林淵沒接話,只是望著斷崖下重新滲出黑霧的裂痕。
紫電劍在他手中嗡鳴,劍脊雷紋亮得刺眼。
謝清棠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裂痕閉合處有道極細的血線,正順著巖縫往深處蜿蜒——像條引路的紅繩,指向更幽邃的山谷。
“主上。“青崖子的聲音突然低了,“這裂痕的方向......通向千年前的'鎖妖谷'。“
林淵轉身時,謝清棠已經把竹簡收進包袱。
她拍了拍沾著墨漬的裙角,抬頭沖他笑:“我記得谷口有棵老槐樹,樹洞里藏著用蜂蠟封的桂花蜜。“她晃了晃包袱,“走嗎?
我帶了足夠的竹簡。“
夜風卷著腥氣掠過斷崖,遠處山谷里傳來一兩聲夜梟的啼鳴。
林淵望著謝清棠發間被風吹亂的碎發,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個小乞丐——也是這樣,明明渾身是傷,偏要仰著頭說“我跟著“。
他沒說話,只是抬步往山谷方向走去。
謝清棠立刻跟上,青崖子的虛體飄在兩人身側。
月光將三個影子拉得老長,漸漸融入山谷前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霧里。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谷口,老槐樹的樹洞深處,一滴幽綠的妖血正從樹縫滲出,在地面暈開個扭曲的符咒。
符咒中央,刻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字:“劍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