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寒未褪,細雨如針,灑在肩頭卻無濕意——凌波微步的余韻尚在體表流轉(zhuǎn),將雨滴盡數(shù)彈開。遠處山色空蒙,溪水潺潺,幾株垂柳斜拂水面,映出他冷峻的輪廓。黑衣獵獵,眸光如刃,他緩緩?fù)鲁鲆豢跐釟猓w內(nèi)真氣已與這方天地悄然共鳴。
吸星大法的經(jīng)脈路線微微震顫,似有所感。
他未及細察,耳畔忽聞金鐵交鳴。
百步之外,一片空地上人影交錯。三名佩劍武士圍攻一人,劍光如雪,招式凌厲,皆是吳國軍中高手。而被圍者,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素衣赤足,手持一根青竹棒。
竹棒輕點,如柳枝拂水。
第一劍斬來,她側(cè)身避過,竹尖順勢點在對手手腕。那人悶哼一聲,長劍脫手。第二人橫劈,她躍起半尺,竹棒自下而上挑擊咽喉,動作輕巧如燕掠波。第三人偷襲背后,她竟似背后生眼,竹棒回掃,正中膝窩,對方跪地不起。
三息之間,三人皆敗。
云逸瞳孔微縮。
這不是尋常武藝。那竹棒揮動時,空氣中竟有極細微的嗡鳴,如同蠶絲繃緊,又似琴弦輕顫。每一擊都暗合某種韻律,非人力所能臻至。
他悄然退后兩步,隱入柳林陰影。
阿青——他心中已知其名,卻未出口。這少女眼神清澈,毫無殺意,出手只制敵而不傷人,顯然未歷江湖險惡。而那竹棒之技,分明已入“以巧破力”之境。
吳國使者狼狽爬起,怒喝:“越地賤民,竟敢辱我上國武士!”
阿青歪頭打量他們,像看幾只撲火的飛蛾。“你們打不過我,還要打?”
“狂妄!”為首的武士拔出佩刀,刀鋒泛藍,顯然淬過毒。
云逸眼神一冷。
他不動則已,動則必殺。但此刻,他選擇靜觀。
竹棒再起。
這一次,嗡鳴聲更清晰了些。阿青腳步未動,只手腕輕抖,竹棒劃出一道弧線,竟在空中留下淡淡殘影。那三人剛撲近,便如撞上無形屏障,齊齊后退,面露驚駭。
“這是……內(nèi)勁外放?”云逸心中震動。
尋常武者,內(nèi)力不出體;高手可透掌傷人;而能以竹棒引動空氣震顫,已是“氣貫長虹”之象。此女年不過弱冠,竟已達此境?
戰(zhàn)斗結(jié)束得比開始更快。
三名武士倒地呻吟,刀劍盡折。阿青收棒,轉(zhuǎn)身欲走,忽而腳步一頓,目光直射柳林。
“你看夠沒有?”她聲音清亮,不帶敵意,卻也不容回避。
云逸緩步走出,黑衣在雨中如墨浸染。他抬手,示意無害。“我只是……想看看,世間真有如此劍意。”
“這不是劍。”阿青搖頭,“是棒。”
“可它比劍更快。”云逸道,“也更準。”
阿青盯著他,眼中閃過一絲好奇。“你不是越人,也不是吳人。你從哪來?”
“遠方。”他答得簡潔。
“遠方多遠?”
“遠到回不去了。”
阿青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容如春水初融,毫無防備。“就是說你現(xiàn)在沒地方去?”
“暫時沒有。”
“那跟我走。”她轉(zhuǎn)身便走,赤足踏過濕石,竟不沾泥水。
云逸未動。“為何?”
“你懂我的棒法。”她說,“別人只當我在玩,你說它像劍意。你知道它厲害。”
云逸心頭一震。
他確實懂。那竹棒的軌跡,暗合《凌波微步》的卦象變化——坎上兌下,澤水困,動于無形,避實擊虛。而她每一擊的震顫,又似《吸星大法》中“引氣入脈”的前兆,只是她渾然天成,無需吐納。
這少女,天生便是武道奇才。
他邁步跟上。
兩人一前一后,沿溪而行。雨漸歇,霧未散。阿青偶爾回頭看他一眼,目光澄澈。
“你叫什么?”她問。
“云逸。”
“云?天上飄的?”
“是。”
“那你該飛,不該走路。”
云逸嘴角抽動。“姑娘說笑。”
阿青忽然停下,指向遠處一座石橋。“你看那橋下流水,曲曲折折,可它終歸向前。你若想飛,就得先知道風從哪來。”
云逸凝視她側(cè)臉。這少女言語天真,卻句句藏機。
“你師從何人?”他問。
“我沒有師父。”阿青搖頭,“我是牧羊的。有一天我遇到了白猿,白猿打我,我就用竹棒還擊。時間久了,我就會了。”
“僅憑本能?”
“本能是什么?”
“就是……不用想,就會做的事。”
阿青想了想,點頭。“那我就是靠本能。可最近,我總覺得棒子里有聲音,像有人在教我怎么動。”
云逸眼神驟然一凝。
那不是聲音——是天地之勢,是武道共鳴。她已觸碰到“意”的門檻,只差一點頓悟,便可踏入宗師之境。
“你愿不愿聽我說些東西?”他低聲道。
“你說。”
“你的棒法,可以更快。”
阿青眼睛亮了。“怎么快?”
云逸抬起右手,指尖輕劃空中。一道無形軌跡浮現(xiàn),正是《凌波微步》的第三式——“履霜”。步伐未動,氣機已鎖。
阿青盯著那軌跡,忽然伸手,順著劃了一道。
“不對。”她搖頭,“你走的是地,我走的是風。”
云逸一怔。
她竟自行演化出了更優(yōu)路徑。
“那你來。”他退開一步。
阿青踏前,竹棒輕點地面,足尖微旋,身形如柳絮飄起。剎那間,她連踏六步,每一步都落在云逸無法預(yù)判的方位,最后停在他身后,竹尖抵住后頸。
“這樣,才快。”她說。
云逸不動。冷汗自脊背滲出。
他竟未看清她的步法。
這不是凌波微步,卻勝似凌波微步。
“你……”他緩緩轉(zhuǎn)身,“可愿與我切磋?”
“切磋?”阿青歪頭,“像跟剛才那些人一樣?”
“不。”他搖頭,“是互相學。”
阿青笑了。“好啊。不過你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
“你說。”
“帶我去吳國。”
云逸看著她“好。但在那之前,我有兩件事要告訴你。”
“你說。”
“第一,你的棒法,可以吸人內(nèi)力。”
阿青一愣。“吸?怎么吸?”
“像這樣。”云逸伸出掌心,運轉(zhuǎn)《吸星大法》,周遭空氣微微扭曲。一縷溪風掠過,竟被牽引入體。
阿青瞪大眼。“你把風吃掉了?”
“差不多。”他收功,“你的棒法已有‘引’勢,若加以引導(dǎo),可令對手內(nèi)力自泄。”
“那我不就搶別人的東西?”
“不。”云逸道,“你只是讓他們的力量,為你所用。”
阿青沉思良久,忽然道:“那你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他目光如刀,“若你去吳國,必遇強敵。我可教你一套步法,讓你永不陷于圍攻。”
“真的?”
云逸踏出一步,身形忽左忽右,竟在同一瞬間留下三道殘影。
《凌波微步》——第六式,“履虎尾”。
阿青呼吸一滯。“這步法……和我的棒法,是一對的。”
云逸點頭。“所以,你愿學嗎?”
她沒有回答,而是舉起竹棒,指向他。
“你先贏我一次。”她說,“我就跟你學。”
云逸緩緩抽出腰間短劍。黑衣無風自動,體內(nèi)真氣奔涌如潮。
雨,又下了起來。
細密如針,落在劍刃上,濺成碎珠。
阿青不動,竹棒輕顫,嗡鳴再起。
云逸踏出第一步,腳底青石裂開一道細紋。
第二步,人已至她身前,劍鋒直取肩井。
竹棒橫擋,未觸劍身,云逸卻覺一股吸力自棒上傳來,竟欲牽引他內(nèi)力。他心頭一驚,立刻逆轉(zhuǎn)吸星大法,反手一吸——
兩股氣勁在空中對撞,轟然炸開。
雨幕被震成白霧。
阿青借力后躍,落地無聲。她眼中光芒大盛:“你真的懂!”
云逸持劍而立,呼吸微促。方才那一瞬,他竟從她竹棒中吸到一絲精純內(nèi)力——非她所練,似天地所賦。
這少女,已與天地同呼吸。
“再來。”他說。
阿青微笑,竹棒輕點水面。
漣漪擴散,映出她清麗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