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郎中后，他娘捧著那包藥，像捧著什么珍寶。

她突然拽住陳二，“老二，你跟娘說實話，真沒去偷啊？什么營生工錢能有這么高？”

陳二樂了：“娘啊，真的沒有，您就別再問這句話了。”

他說著，又從懷里摸出個粗布錢袋，遞給他娘，“這些錢，您拿著。”

他娘解開錢袋一看，手猛地一抖——里頭躺著兩粒碎銀子，還有十幾個銅錢，少說也有二兩多！

她慌忙推拒，像是捧著塊燙手的炭。

“這、這也太多了！給我這么些錢干什么！”

大嫂正在收拾碗筷，聞言也湊過來，眼睛瞪得溜圓：“二弟，你哪來這么多錢？”

陳二回道，“鎮上做工掙的。大嫂，明天我看著爹，你和娘去集市上看看，給咱家買些吃的用的。”

他娘道，“買吃的用的，也用不了這么多。”

陳二笑了笑，“您看著買，米面油鹽，再扯幾尺布，給爹和大哥做身新衣裳。”

他娘捏著銀子，手微微發抖：“老二，娘知道你現在變好了，可你掙錢也不容易，娘怎么能……”

“娘，不用省。”

陳二打斷她，“等大哥傷好了，我們倆一起賺錢，不差這些。”

“什么？”大嫂驚喜道，“老二，你真給你大哥找到營生了？”

陳二點頭道，“嗯，就在鎮上的周家糧鋪，周掌柜的糧鋪缺個搬貨送貨的，我跟他說好了，等大哥傷好了就去，一天一百個銅板。”

“啥？”一直坐在墻角沉默著的大哥總算開口了，自從昨天野菜被搶，父子兩都被打傷后，他就一直悶悶不樂，也不怎么說話。聽到這里，終于有了些精神。

“一天一百個銅板？如今世道艱難，鎮上糧鋪的活計我問過好幾回，最多一天給三十個銅板的，人家還不招工。這一天一百的銅板的，還能輪到咱們？”

“能！”陳二道，“大哥，你相信我。”

“信信信！”大嫂搶著道，“孩他爹，你不知道，老二如今出息了，昨天拿了玉米油菜給我們吃，今天又給娘二兩銀子做花銷！給你找個營生，是不難的！是不，老二？”

陳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我也沒什么出息。可先說好……搬糧袋累得很，大哥要是偷懶，被周掌柜換了，這我可不負責。”

大嫂立刻叉腰瞪向大哥，“我天天盯著他去上工！他敢偷懶！”

大哥拄著拐杖挪過來，對著大嫂傻笑，“放心吧，我肯定比所有伙計都勤哩，還用你盯！”

他話畢，又對陳二道，“一天一百個銅板，一個月就是三兩銀子……要不我明天就去？”

陳二道，“傷養好了再去。”

大哥急道，“被人頂了咋辦？阿進該上學了，我正愁學費呢！”

“我倒沒想起來這事。”陳二手又伸進懷里，這回掏了三兩銀子出來，“大哥先拿去用，以后賺了再還我便是。至于那活計，我跟周掌柜說好了，給你留著。”

大哥看著陳二手里的銀子，愣了半天，憋出一句話來，“老二，你咋突然變能耐了？”

陳二道，“我也不知道，但這不比以前好嗎？”

他娘插嘴道，“好，如今是真的好了！”

全家人都笑起來。

夜里，他娘翻來覆去睡不著，終于忍不住道，“老頭子，你睡著了嗎？”

他爹沒睡，應了一聲，“啥事兒？”

“老二現在……像變了個人似的。”

他爹在黑暗里沉默了一會兒，“老二會突然轉性，我倒是從沒想過，今天還請了郎中……這孩子長大了。”

昨晚在屋后勞作一整夜，今天白天又跑來跑去，陳二累的心慌，回到草屋里，倒頭就睡。

再醒來時，外面亮晃晃的，走出去一看，已經到了晌午。

他朝爹娘的院子走去，想看看他爹的傷勢怎樣。

剛跨進門檻，就聽見大嫂在屋里高聲笑道，“娘，這棉花真軟和！”

“娘，大嫂，”他進屋道，“你們這是……哪里來的棉花？”

“鎮上買的！”大嫂看見門口的陳二，熱情道，“二弟進來！給你看個好東西！”

陳二走進去看。

炕上赫然放著幾床嶄新的被褥和枕頭。

他娘局促道，“老二，你昨天讓我看著買東西，我就自作主張了，咱們一家人的被子，用了好多年了，如今全成了爛棉絮，實在該換了。”

大嫂麻利地抖開一床被子，“我特意多絮了半斤棉花！你摸摸，保準冬天凍不著！”

陳二心想：挺好，自己那發黑的草席和厚重的破被，總算能換了。

“謝謝大嫂，怎么不見大哥？”

大嫂笑道，“在家休養呢。”

陳二又向炕上的他爹看去。

他爹醒著，聽他們說了好一會兒話了。

“爹，今天有哪里不舒服么？若是有，我再去找那郎中來看看。”

他爹擺手，“好了，老二，我好了。”

他爹說著，撐著身子，打算起來，陳二忙過去扶。

“吃飯了么？你娘做了，鍋里呢。”他爹問。

“沒呢，有的話，我就順便這里吃了。”

陳二扶著他爹坐好，到一旁的桌子上吃飯。

還是那天的油菜，今天多了些味道，大概他娘買了新的調料。

“老二，”陳二飯還沒吃完，就見他娘從被子底下抽出一套靛青衣裳出來。

“試試合身不？娘比著你舊衣裳放的尺寸。”

陳二放下碗，“好，我試試。”

當晚，陳二躺在蓬松的新被褥里，看著頭頂的草棚。

天庭么，倒是環境不錯，可大家之間彼此防備，都是冷冰冰的。

唯一一個至交好友，竟然也會成為害自己的人。

這一家子反感陳二的親人，平日看似冰冷兇悍，卻會每每在他饑寒交迫的時候，幫他一把。

凡間親情，自有令人留戀之處。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

爭來斗去太累。

就用陳二的這身凡軀，隱姓埋名，種田生活，自給自足，好像也是種不錯的選擇。

只要沒人來打擾。

他摸了摸懷里的銀子，不多，可也不少。

他打算明天到鎮上去，給他爹和大哥買點有營養的東西，補一補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