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碳酸烙印
- 被篡改的初吻
- 渭無名
- 2989字
- 2025-07-06 22:29:51
碳酸烙印
陳默用血指印簽下屈辱協議,以為這是終結。
剛踏出看守所大門,催繳單與“記憶優化方案”同時送達。
他這才明白,那份協議不是終點,而是銀行精心設計的開端——
“SSS級記憶資產”如同被開掘的富礦,源源不斷被注入更多商業“價值”。
與此同時,病床上沉睡的蘇晚,手指第一次出現了微弱抽動。
鐵門在身后沉重合攏,發出“哐當”一聲悶響,像關上了他僅剩的尊嚴。陳默被推搡著,踉蹌地跌入看守所外刺眼的陽光里。那光線白得晃眼,毫無溫度,像無數冰冷的針扎在皮膚上。空氣里彌漫著城市特有的、混合了尾氣和塵埃的味道,嗆得他肺葉生疼,遠不如看守所里那渾濁卻單一的消毒水氣味來得“純粹”。
自由了?他扯了扯嘴角,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手腕上被冰冷金屬箍過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他剛剛簽署的那份用鮮血畫押的賣身契。看守所門口那方寸之地,此刻卻像一個巨大的、令人眩暈的舞臺,將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無所遁形。他下意識地佝僂起背,像要縮進一個不存在的殼里,躲避著并不存在的目光。
就在他試圖邁開如同灌了鉛的雙腿,逃離這令人窒息的“自由”時,兩個身影如同早已蟄伏的幽靈,一左一右,悄無聲息地截住了他。
左邊,是穿著銀行制式深灰色套裝、面無表情的男人。他手里托著一個薄薄的平板電腦,屏幕幽藍,如同“永恒記憶銀行”那塊招牌的微縮版。右邊,是陳默早已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噩夢——醫院財務科那個瘦削刻板的女會計。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后的眼神毫無波瀾,仿佛眼前這個形容枯槁的男人只是一堆亟待處理的數字。她手里捏著的,是幾張雪白的單據,紙張邊緣在陽光下鋒利得如同刀刃。
“陳默先生。”銀行代表的聲音平穩得像電子合成音,平板電腦屏幕精準地遞到陳默眼前,上面是那份他剛剛用血指印玷污過的和解協議電子版,以及一份嶄新的文件標題——《SSS級記憶資產(編號ME-SSS-0417)價值深度開發與優化方案(V2.0)》。密密麻麻的條款如同蠕動的蛆蟲。
“依據您簽署的協議附件C第7.3.1項及補充條款第3.5條‘價值最大化持續義務’,您所擁有的SSS級記憶資產將進入第二階段優化開發。”代表的手指在屏幕上劃過,精準地點開一個子項,“‘永恒記憶銀行’聯合‘神思科技’及‘峰值觸達傳媒’,將在您記憶的情感峰值窗口期,植入更符合時代潮流與多元用戶觸達的‘沉浸式互動品牌體驗’。具體包括但不限于:在‘初吻’場景中增加……”
陳默的呼吸猛地一窒!那瓶冒著虛假氣泡的碳酸飲料特寫,那行刺眼的霓虹廣告語,如同燒紅的烙鐵再次狠狠燙進他的腦海!胃部劇烈地抽搐起來,一股酸水直沖喉頭。
“閉嘴!”他嘶吼出聲,聲音破裂沙啞,帶著無法抑制的生理性厭惡,“滾!”
銀行代表被打斷,臉上沒有任何慍怒,只有一種程序被打擾后的短暫停頓。他微微后退半步,依舊舉著那個閃爍著幽藍光芒的平板,像一個無聲的、冰冷的宣告。
與此同時,醫院的女會計上前一步,聲音平板地響起,蓋過了陳默的嘶吼:“陳先生,蘇晚女士本月醫療費用結算單。”她將幾張單據不由分說地塞進陳默下意識攤開的、微微顫抖的手里,“費用總計十一萬七千三百元整。醫保結算后個人承擔部分為九萬八千五百元整。請于三日內繳清。逾期將影響后續治療及用藥。”
單據是冰涼的。上面那些冰冷的數字,每一個都重若千鈞,沉甸甸地壓在他的掌心,也壓垮了他剛剛凝聚起的一絲反抗。他低頭,視線掃過那些天文數字——床位費、儀器監測、進口特效藥、神經維持液……蘇晚的名字后面,是觸目驚心的赤字。催繳單的末尾,那個鮮紅的、代表著最后期限的日期,像一個滴血的倒計時。
銀行幽藍的平板屏幕還在固執地散發著光。女會計鏡片后的目光平靜地等待著他的反應。
兩股力量,如同冰冷的鐵鉗,從兩個方向死死鉗住了他。一邊是靈魂被反復褻瀆、永無止境的凌遲;一邊是現實冰冷的絞索,勒在蘇晚脆弱的脖頸上。他簽下的那份協議,根本不是終點,而是銀行精心挖掘的富礦入口。他的“SSS級記憶資產”,成了被資本無限榨取的資源。每一次“優化”,每一次“開發”,都是在他靈魂最深的傷口上撒鹽,同時,又將他更深地拖入為蘇晚續命的債務泥潭。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他。陳默的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他想把那該死的平板砸碎,想把那些催繳單撕得粉碎!可最終,他只是死死地攥緊了手中的單據,紙張在他掌心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猛地低下頭,用盡全身力氣才將那翻涌到喉嚨口的嘔吐感強行壓了回去,肩膀因為強忍而劇烈地抖動。
“……知道了。”他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轉身,像一匹傷痕累累、只想逃離陷阱的孤狼,跌跌撞撞地沖下看守所冰冷的臺階,匯入街道上冷漠的人流。陽光依舊刺眼,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有徹骨的寒冷和靈魂深處那永不停歇的碳酸氣泡爆裂聲。
病房里的光線永遠是一種慘淡的、催人欲睡的白。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化不開,頑固地鉆進每一個毛孔。儀器的滴答聲是唯一的節奏,單調地丈量著病床上蒼白生命流逝的刻度。
陳默坐在那張狹窄的陪護椅上,身體前傾,額頭抵著病床冰冷的金屬欄桿。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疲憊。他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張催繳單,紙張的邊緣已被汗水浸得發軟卷曲。九萬八……這個數字像燒紅的烙鐵,反復燙著他的神經。白天在格子間里透支的精力,此刻化作沉重的鉛塊,拖拽著他的眼皮。意識在清醒與昏沉的邊緣艱難地掙扎。
銀行代表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平板電腦上幽藍的光芒,V2.0方案里那些更惡心、更無孔不入的“沉浸式互動”……它們如同盤旋的禿鷲,在他昏沉的意識里撕扯。
“增加場景互動元素……”代表冰冷的聲音在腦內回響,“例如,在初吻記憶的情感峰值點,用戶可‘選擇’不同口味的虛擬氣泡水進行‘互動噴灑’,增強代入感與品牌粘性……‘神思科技’提供的神經反饋接口……”
“噗嗤……”
一聲清晰無比的碳酸氣泡爆裂聲,毫無征兆地、極其尖銳地在他顱內炸開!緊接著,是那瓶該死的飲料晶瑩剔透、冒著誘人水珠的特寫,如同燒紅的烙鐵,蠻橫地覆蓋了所有試圖浮現的櫻花樹影!
“呃啊——!”
陳默的身體猛地彈起,如同遭受電擊!劇烈的惡心感排山倒海般涌上,他再也無法控制,猛地彎下腰,對著床邊的垃圾桶撕心裂肺地干嘔起來!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熱的胃酸和膽汁混合著苦水,一股股涌出喉嚨,灼燒著食道。他劇烈地喘息著,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冰冷的虛汗,身體篩糠般抖個不停。
“默……?”
一個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游絲般的聲音,輕輕地、帶著濃重的睡意和困惑,飄進了陳默被嘔吐和幻聽折磨得混亂不堪的意識里。
那聲音太輕,太縹緲,幾乎被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嘔吐聲淹沒。陳默全身的肌肉都因劇烈的生理反應而緊繃、顫抖,耳朵里灌滿了自己狼狽的干嘔和顱內那該死的碳酸氣泡爆裂聲。
他根本沒有聽見。
他所有的感官都被那源自靈魂深處的褻瀆感和強烈的生理厭惡所占據。他死死抓著垃圾桶邊緣,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身體蜷縮著,像一只被無形毒蟲噬咬的蝦米。汗水順著他的鬢角和鼻尖滴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每一次干嘔都牽扯著腹部肌肉劇烈的痙攣,帶來一陣陣虛脫般的眩暈。
就在這時,病床上,那只一直安放在白色被單外、蒼白枯瘦的手——蘇晚的手,食指的指尖,極其輕微地、不易察覺地,向上彈動了一下。
那動作細微得如同蝴蝶翅膀的一次震顫,微弱到連連接在她指尖的生命體征監護儀,那敏感的電極片都未能捕捉到一絲異常的波動。屏幕上,代表神經反應的那條曲線依舊平穩得如同死水。
只有那根食指的指尖,在無人注視的慘白燈光下,完成了它沉寂三年后,第一次微弱的、指向虛空的叩問